冬至夜怀湘灵的拼音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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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介绍和白居易诗词大全

白居易

白居易,字乐天,晚年又号香山居士,河南新郑(今郑州新郑)人,我国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中国文学史上负有盛名且影响深远的诗人和文学家。他的诗歌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语言平易通俗,有“诗魔”和“诗王”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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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五十二回 · 悟空大闹金山兜洞 如来暗示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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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孙大圣得了金箍棒,打出门前,跳上高峰,对众神满心欢喜。李天王道:“你这场如何”行者道:“老孙变化进他洞去,那怪物越发唱唱舞舞的,吃得胜酒哩,更不曾打听得他的宝贝在那里。我转他后面,忽听得马叫龙吟,知是火部之物。东壁厢靠着我的金箍棒,是老孙拿在手中,一路打将出来也。”众神道:“你的宝贝得了,我们的宝贝何时到手?”行者道:“不难! 不难!我有了这根铁棒,不管怎的,也要打倒他,取宝贝还你。” 正讲处,只听得那山坡下锣鼓齐鸣,喊声振地,原来是兕大王帅众精灵来赶行者。行者见了,叫道:“好!好!好!正合吾意! 列位请坐,待老孙再去捉他。” 好大圣,举铁棒劈面迎来,喝道:“泼魔那里走!看棍!”那怪使枪支住,骂道:“贼猴头!着实无礼!你怎么白昼劫吾物件?”行者道:“我把你这个不知死的孽畜!你倒弄圈套白昼抢夺我物!那件儿是你的?不要走!吃老爷一棍!”那怪物轮枪隔架。这一场好战:大圣施威猛,妖魔不顺柔。两家齐斗勇,那个肯干休!这一个铁棒如龙尾,那一个长枪似蟒头。这一个棒来解数如风响,那一个枪架雄威似水流。只见那彩雾朦朦山岭暗,祥云——树林愁。满空飞鸟皆停翅,四野狼虫尽缩头。那阵上小妖呐喊,这壁厢行者抖擞。一条铁棒无人敌,打遍西方万里游。那杆长枪真对手,永镇金-称上筹。相遇这场无好散,不见高低誓不休。那魔王与孙大圣战经三个时辰,不分胜败,早又见天色将晚。妖魔支着长枪道:“悟空,你住了,天昏地暗,不是个赌斗之时,且各歇息歇息,明朝再与你比迸。”行者骂道:“泼畜休言!老孙的兴头才来,管甚么天晚!是必与你定个输赢!”那怪物喝一声,虚幌一枪,逃了性命,帅群妖收转干戈,入洞中将门紧紧闭了。 这大圣拽棍方回,天神在岸头贺喜,都道:“是有能有力的大齐天,无量无边的真本事!”行者笑道:“承过奖!承过奖!”李天王近前道:“此言实非褒奖,真是一条好汉子!这一阵也不亚当时瞒地网罩天罗也!”行者道:“且休题夙话。那妖魔被老孙打了这一场,必然疲倦。我也说不得辛苦,你们都放怀坐坐,等我再进洞去打听他的圈子,务要偷了他的,捉住那怪,寻取兵器,奉还汝等归天。”太子道:“今已天晚,不若安眠一宿,明早去罢。”行者笑道:“这小郎不知世事!那见做贼的好白日里下手?似这等掏摸的,必须夜去夜来,不知不觉,才是买卖哩。”火德与雷公道:“三太子休言,这件事我们不知,大圣是个惯家熟套,须教他趁此时候,一则魔头困倦,二来夜黑无防,就请快去!快去!” 好大圣,笑唏唏的,将铁棒藏了,跳下高峰,又至洞口,摇身一变,变作一个促织儿,真个嘴硬须长皮黑,眼明爪脚丫叉。 风清月明叫墙涯,夜静如同人话。泣露凄凉景色,声音断续堪夸。客窗旅思怕闻他,偏在空阶床下。蹬开大腿三五跳,跳到门边,自门缝里钻将进去,蹲在那壁根下,迎着里面灯光,仔细观看。只见那大小群妖,一个个狼餐虎咽,正都吃东西哩。行者揲揲锤锤的叫了一遍。少时间,收了家火,又都去安排窝铺,各各安身。约摸有一更时分,行者才到他后边房里,只听那老魔传令,教:“各门上小的醒睡!恐孙悟空又变甚么私入家偷盗。”又有些该班坐夜的,涤涤托托,梆铃齐响,这大圣越好行事,钻入房门,见有一架石床,左右列几个抹粉搽胭的山精树鬼,展铺盖伏侍老魔,脱脚的脱脚,解衣的解衣。只见那魔王宽了衣服,左-膊上,白森森的套着那个圈子,原来象一个连珠镯头模样。你看他更不取下,转往上抹了两抹,紧紧的勒在-膊上,方才睡下。行者见了,将身又变,变作一个黄皮虼蚤,跳上石床,钻入被里,爬在那怪的-膊上,着实一口,叮的那怪翻身骂道:“这些少打的奴才!被也不抖,床也不拂,不知甚么东西,咬了我这一下!”他却把圈子又捋上两捋,依然睡下。行者爬上那圈子,又咬一口。那怪睡不得,又翻过身来道:“刺闹杀我也!” 行者见他关防得紧,宝贝又随身,不肯除下,料偷他的不得。跳下床来,还变做促织儿,出了房门,径至后面,又听得龙吟马嘶,原来那层门紧锁,火龙火马,都吊在里面。行者现了原身,走近门前,使个解锁法,念动咒语,用手一抹,——一声,那锁双-俱就脱落,推开门,闯将进去观看,原来那里面被火器照得明晃晃的,如白日一般。忽见东西两边斜靠着几件兵器,都是太子的砍妖刀等物,并那火德的火弓火箭等物。行者映火光,周围看了一遍,又见那门背后一张石桌子上有一个篾丝盘儿,放着一把毫毛。大圣满心欢喜,将毫毛拿起来,呵了两口热气,叫声“变!”即变作三五十个小猴,教他都拿了刀、剑、杵、索、球、轮及弓、箭枪、车、葫芦、火鸦、火鼠、火马一应套去之物,骑了火龙,纵起火势,从里边往外烧来。只听得烘烘——,扑扑乒乒,好便似咋雷连炮之声。慌得那些大小妖精,梦梦查查的,披着被,朦着头,喊的喊,哭的哭,一个个走头无路,被这火烧死大半。美猴王得胜回来,只好有三更时候。却说那高峰上,李天王众位忽见火光幌亮,一拥前来,见行者骑着龙,喝喝呼呼,纵着小猴,径上峰头,厉声高叫道:“来收兵器!来收兵器!”火德与哪吒答应一声,这行者将身一抖,那把毫毛复上身来。哪吒太子收了他六件兵器,火德星君着众火部收了火龙等物,都笑吟吟赞贺行者不题。 却说那金-洞里火焰纷纷,唬得个兕大王魂不附体,急欠身开了房门,双手拿看圈子,东推东火灭,西推西火消,满空中冒烟突火,执着宝贝跑了一遍,四下里烟火俱熄。急忙收救群妖,已此烧杀大半,男男女女,收不上百十余丁;又查看藏兵之内,各件皆无;又去后面看处,见八戒、沙僧与长老还捆住未解,白龙马还在槽上,行李担亦在屋里。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个小妖不仔细,失了火,致令如此!”旁有近侍的告道:“大王,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个偷营劫寨之贼,放了那火部之物,盗了神兵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没有别人,断乎是孙悟空那贼!怪道我临睡时不得安稳!想是那贼猴变化进来,在我这-膊叮了两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宝贝,见我抹勒得紧,不能下手,故此盗了兵器,纵着火龙,放此狠毒之心,意欲烧杀我也。贼猴啊!你枉使机关,不知我的本事!我但带了这件宝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这番若拿住那贼,只把刮了点垛,方趁我心!”说着话,懊恼多时,不觉的鸡鸣天晓。 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对行者道:“大圣,天色已明,不须怠慢。我们趁那妖魔挫了锐气,与火部等扶住你,再去力战,庶几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说得有理。我们齐了心,耍子儿去耶!”一个个抖擞威风,喜弄武艺,径至洞口。行者叫道:“泼魔出来!与老孙打者!”原来那里两扇石门被火气化成灰烬,门里边有几个小妖,正然扫地撮灰,忽见众圣齐来,慌得丢了扫帚,撇下灰耙,跑入里面,又报道:“孙悟空领着许多天神,又在门外骂战哩!”那兕怪闻报大惊,-迸迸,钢牙咬响; 滴溜溜,环眼睁圆,挺着长枪,带了宝贝,走出门来,泼口乱骂道:“我把你这个偷营放火的贼猴!你有多大手段,敢这等藐视我也?”行者笑脸儿骂道:“泼怪物!你要知我的手段,且上前来,我说与你听:自小生来手段强,乾坤万里有名扬。当时颖悟修仙道,昔日传来不老方。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参见圣人乡。 学成变化无量法,宇宙长空任我狂。闲在山前将虎伏,闷来海内把龙降。祖居花果称王位,水帘洞里逞刚强。几番有意图天界,数次无知夺上方。御赐齐天名大圣,敕封又赠美猴王。只因宴设蟠桃会,无简相邀我性刚。暗闯瑶池偷玉液,私行空阁饮琼浆;龙肝凤髓曾偷吃,百味珍馐我窃尝;千载蟠桃随受用,万年丹药任充肠。天宫异物般般取,圣府奇珍件件藏。玉帝访我有手段,即发天兵摆战场。九曜恶星遭我贬,五方凶宿被吾伤。普天神将皆无敌,十万雄师不敢当。威逼玉皇传旨意,灌江小圣把兵扬。相持七十单二变,各弄精神个个强。南海观音来助战,净瓶杨柳也相帮。老君又使金刚套,把我擒拿到上方。 绑见玉皇张大帝,曹官拷较罪该当。即差大力开刀斩,刀砍头皮火焰光。百计千方弄不死,将吾押赴老君堂。六丁神火炉中炼,炼得浑身硬似钢。七七数完开鼎看,我身跳出又凶张。诸神闭户无遮挡,众圣商量把佛央。其实如来多法力,果然智慧广无量。手中赌赛翻筋斗,将山压我不能强。玉皇才设安天会,西域方称极乐场。压困老孙五百载,一些茶饭不曾尝。金蝉长老临凡世,东土差他拜佛乡。欲取真经回上国,大唐帝主度先亡。观音劝我皈依善,秉教迦持不放狂。解脱高山根下难,如今西去取经章。泼魔休弄獐狐智,还我唐僧拜法王!”那怪闻言,指着行者道:“你原来是个偷天的大贼!不要走!吃吾一枪!”这大圣使棒来迎。两个正自相持,这壁厢哪吒太子生嗔,火德星君发狠,即将那六件神兵,火部等物,望妖魔身上抛来,孙大圣更加雄势。一边又雷公使捎,天王举刀,不分上下,一拥齐来。那魔头巍巍冷笑,袖子中暗暗将宝贝取出,撒手抛起空中,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六件神兵、火部等物、雷公捎、天王刀、行者棒,尽情又都捞去,众神灵依然赤手,孙大圣仍是空拳。妖魔得胜回身,叫:“小的们,搬石砌门,动土修造,从新整理房廊。待齐备了,杀唐僧三众来谢土,大家散福受用。”众小妖领命维持不题。 却说那李天王帅众回上高峰,火德怨哪吒性急,雷公怪天王放刁,惟水伯在旁无语。行者见他们面不厮睹,心有萦思,没奈何,怀恨强欢,对众笑道:“列位不须烦恼,自古道,胜败兵家之常。我和他论武艺,也只如此。但只是他多了这个圈子,所以为害,把我等兵器又套将去了。你且放心,待老孙再去查查他的脚色来也。”太子道:“你前启奏玉帝,查勘满天世界,更无一点踪迹,如今却又何处去查?”行者道:“我想起来,佛法无边,如今且上西天问我佛如来,教他着慧眼观看大地四部洲,看这怪是那方生长,何处乡贯住居,圈子是件甚么宝贝。不管怎的,一定要拿他,与列位出气,还汝等欢喜归天。”众神道: “既有此意,不须久停,快去快去!” 好行者,说声去,就纵筋斗云,早至灵山,落下祥光,四方观看,好去处:灵峰疏杰,迭嶂清佳,仙岳顶巅摩碧汉。西天瞻巨镇,形势压中华。元气流通天地远,威风飞彻满台花。时闻钟磬音长,每听经声明朗。又见那青松之下优婆讲,翠柏之间罗汉行。白鹤有情来鹫岭,青鸾着意-闲亭。玄猴对对擎仙果,寿鹿双双献紫英。幽鸟声频如诉语,奇花色绚不知名。回峦盘绕重重顾,古道湾环处处平。正是清虚灵秀地,庄严大觉佛家风。那行者正然点看山景,忽听得有人叫道:“孙悟空,从那里来?往何处去?”急回头看,原来是比丘尼尊者。大圣作礼道: “正有一事,欲见如来。”比丘尼道:“你这个顽皮!既然要见如来,怎么不登宝刹,且在这里看山?”行者道:“初来贵地,故此大胆。”比丘尼道:“你快跟我来也。”这行者紧随至雷音寺山门下,又见那八大金刚,雄纠纠的两边挡住,比丘尼道。“悟空,暂候片时,等我与你奏上去来。”行者只得住立门外。那比丘尼至佛前合掌道:“孙悟空有事,要见如来。”如来传旨令入,金刚才闪路放行。行者低头礼拜毕,如来问道:“悟空,前闻得观音尊者解脱汝身,皈依释教,保唐僧来此求经,你怎么独自到此?有何事故?”行者顿首道:“上告我佛,弟子自秉迦持,与唐朝师父西来,行至金-山金-洞,遇着一个恶魔头,名唤兕大王,神通广大,把师父与师弟等摄入洞中。弟子向伊求取,没好意,两家比迸,被他将一个白森森的一个圈子,抢了我的铁棒。我恐他是天将思凡,急上界查勘不出。蒙玉帝差遣李天王父子助援,又被他抢了太子的六般兵器。及请火德星君放火烧他,又被他将火具抢去。又请水德星君放水-他,一毫又-他不着,弟子费若干精神气力,将那铁棒等物偷出,复去索战,又被他将前物依然套去,无法收降,因此特告我佛,望垂慈与弟子看看,果然是何物出身,我好去拿他家属四邻,擒此魔头,救我师父,合拱虔诚,拜求正果。”如来听说,将慧眼遥观,早已知识,对行者道:“那怪物我虽知之,但不可与你说。你这猴儿口敞,一传道是我说他,他就不与你斗,定要嚷上灵山,反遗祸于我也。我这里着法力助你擒他去罢。”行者再拜称谢道:“如来助我甚么法力”如来即令十八尊罗汉开宝库取十八粒“金丹砂”与悟空助力。行者道:“金丹砂却如何?”如来道:“你去洞外,叫那妖魔比试。演他出来,却教罗汉放砂,陷住他,使他动不得身,拔不得脚,凭你揪打便了。”行者笑道:“妙!妙!妙!趁早去来!”那罗汉不敢迟延,即取金丹砂出门,行者又谢了如来。一路查看,止有十六尊罗汉,行者嚷道:“这是那个去处,却卖放人!”众罗汉道:“那个卖放?”行者道:“原差十八尊,今怎么只得十六尊?” 说不了,里边走出降龙、伏虎二尊,上前道:“悟空,怎么就这等放刁?我两个在后听如来吩咐话的。”行者道:“忒卖法!忒卖法!才自若嚷迟了些儿,你敢就不出来了。”众罗汉笑呵呵驾起祥云。 不多时,到了金-山界。那李天王见了,帅众相迎,备言前事。罗汉道:“不必絮繁,快去叫他出来。”这大圣捻着拳头,来于洞口,骂道:“泼怪物,快出来与你孙外公见个上下!”那小妖又飞跑去报,魔王怒道:“这贼猴又不知请谁来猖獗也!”小妖道:“更无甚将,止他一人。”魔王道:“那根棒子已被我收来,怎么却又一人到此?敢是又要走拳?”随带了宝贝,绰枪在手,叫小妖搬开石块,跳出门来骂道:“贼猴!你几番家不得便宜,就该回避,如何又来吆喝?”行者道:“这泼魔不识好歹!若要你外公不来,除非你服了降,陪了礼,送出我师父师弟,我就饶你!” 那怪道:“你那三个和尚已被我洗净了,不久便要宰杀,你还不识起倒!去了罢!”行者听说宰杀二字,-蹬蹬腮边火发,按不住心头之怒,丢了架子,轮着拳,斜行-步,望妖魔使个挂面。 那怪展长枪,劈手相迎。行者左跳右跳,哄那妖魔。妖魔不是是计,赶离洞口南来。行者即招呼罗汉把金丹砂望妖魔一齐抛下,共显神通,好砂!正是那:似雾如烟初散漫,纷纷霭霭下天涯。白茫茫,到处迷人眼;昏漠漠,飞时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细细轻飘如麦面,粗粗翻复似芝麻。 世界朦胧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不比嚣尘随骏马,难言轻软衬香车。此砂本是无情物,盖地遮天把怪拿。只为妖魔侵正道,阿罗奉法逞豪华。手中就有明珠现,等时刮得眼生花。那妖魔见飞砂迷目,把头低了一低,足下就有三尺余深,慌得他将身一纵,跳在浮上一层,未曾立得稳,须臾,又有二尺余深。 那怪急了,拔出脚来,即忙取圈子,往上一撇,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十八粒金丹砂又尽套去,拽回步,径归本洞。 那罗汉一个个空手停云。行者近前问道:“众罗汉,怎么不下砂了?”罗汉道:“适才响了一声,金丹砂就不见矣。”行者笑道:“又是那话儿套将去了。”天王等众道:“这般难伏啊,却怎么捉得他,何日归天,何颜见帝也!”旁有降龙、伏虎二罗汉对行者道:“悟空,你晓得我两个出门迟滞何也?”行者道:“老孙只怪你躲避不来,却不知有甚话说。”罗汉道:“如来吩咐我两个说,那妖魔神通广大,如失了金丹砂,就教孙悟空上离恨天兜率宫太上老君处寻他的踪迹,庶几可一鼓而擒也。”行者闻言道:“可恨!可恨!如来却也闪赚老孙!当时就该对我说了,却不免教汝等远涉!”李天王道:“既是如来有此明示,大圣就当早起。” 好行者,说声去,就纵一道筋斗云,直入南天门里。时有四大元帅擎拳拱手道:“擒怪事如何?”行者且行且答道:“未哩! 未哩!如今有处寻根去也。”四将不敢留阻,让他进了天门,不上灵屑殿,不入斗牛宫,径至三十三天之外离恨天兜率宫前,见两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径走,慌得两童扯住道: “你是何人?待往何处去?”行者才说:“我是齐天大圣,欲寻李老君哩。”仙童道:“你怎这样粗鲁?且住下,让我们通报。”行者那容分说,喝了一声,往里径走,忽见老君自内而出,撞个满怀。行者躬身唱个喏道:“老官,一向少看。”老君笑道:“这猴儿不去取经,却来我处何干?”行者道:“取经取经,昼夜无停;有些阻碍,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与我何干?”行者道: “西天西天,你且休言;寻着踪迹,与你缠缠。”老君道:“我这里乃是无上仙宫,有甚踪迹可寻?”行者入里,眼不转睛,东张西看,走过几层廊宇,忽见那牛栏边一个童儿盹睡,青牛不在栏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老君大惊道:“这孽畜几时走了?”正嚷间,那童儿方醒,跪于当面道:“爷爷,弟子睡着,不知是几时走的。”老君骂道:“你这厮如何盹睡?”童儿叩头道:“弟子在丹房里拾得一粒丹,当时吃了,就在此睡着。” 老君道:“想是前日炼的七返火丹,吊了一粒,被这厮拾吃了。 那丹吃一粒,该睡七日哩,那孽畜因你睡着,无人看管,遂乘机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即查可曾偷甚宝贝。行者道:“无甚宝贝,只见他有一个圈子,甚是利害。”老君急查看时,诸般俱在,止不见了金刚琢。老君道:“是这孽畜偷了我金刚琢去了!” 行者道:“原来是这件宝贝!当时打着老孙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张狂,不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这孽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现住金-山金-洞。他捉了我唐僧进去,抢了我金箍棒。请天兵相助,又抢了太子的神兵。及请火德星君,又抢了他的火具。惟水伯虽不能-死他,倒还不曾抢他物件。至请如来着罗汉下砂,又将金丹砂抢去。似你这老官,纵放怪物,抢夺伤人,该当何罪?”老君道:“我那金刚琢,乃是我过函关化胡之器,自幼炼成之宝。凭你甚么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儿,连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圣才欢欢喜喜,随着老君。老君执了芭蕉扇,驾着祥云同行,出了仙宫,南天门外,低下云头,径至金-山界,见了十八尊罗汉、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子,备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孙悟空还去诱他出来,我好收他。”这行者跳下峰头,又高声骂道:“北泼孽畜!趁早出来受死!”那小妖又去报知,老魔道:“这贼猴又不知请谁来也。”急绰枪举宝,迎出门来。行者骂道:“你这泼魔,今番坐定是死了!不要走!吃吾一掌!”急纵身跳个满怀,劈脸打了一个耳括子,回头就跑。那魔轮枪就赶,只听得高峰上叫道:“那牛儿还不归家,可待何日?”那魔抬头,看见是太上老君,就唬得心惊胆战道:“这贼猴真个是个地里鬼! 却怎么就访得我的主公来也?”老君念个咒语,将扇子-了一下,那怪将圈子丢来,被老君一把接住;又一,-那怪物力软筋麻,现了本相,原来是一只青牛。老君将金钢琢吹口仙气,穿了那怪的鼻子,解下勒袍带,系于琢上,牵在手中。至今留下个拴牛鼻的拘儿,又名宾郎,职此之谓。老君辞了众神,跨上青牛背上,驾彩云,径归兜率院;缚妖怪,高升离恨天。孙大圣才同天王等众打入洞里,把那百十个小妖尽皆打死,各取兵器,谢了天王父子回天,雷公入府,火德归宫,水伯回河,罗汉向西;然后才解放唐僧八戒沙僧,拿了铁棒。他三人又谢了行者,收拾马匹行装,师徒们离洞,找大路方走。正走间,只听得路旁叫: “唐圣僧,吃了斋饭去。”那长老心惊。不知是甚么人叫唤,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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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五十六回 ·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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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除六贼,悟三乘,万缘都罢自分明。色邪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话说唐三藏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一个不坏之身,感蒙行者等打死蝎子精,救出琵琶洞。一路无词,又早是朱明时节,但见那:熏风时送野兰香,濯雨才晴新竹凉。艾叶满山无客采,蒲花盈涧自争芳。海榴娇艳游蜂喜,溪柳陰浓黄雀狂。长路那能包角黍,龙舟应吊汨罗江。他师徒们行赏端阳之景,虚度中天之节,忽又见一座高山阻路。长老勒马回头叫道:“悟空,前面有山,恐又生妖怪,是必谨防。”行者等道:“师父放心,我等皈命投诚,怕甚妖怪!”长老闻言甚喜,加鞭催骏马,放辔趱蛟龙。须臾上了山崖,举头观看,真个是:顶巅松柏接云青,石壁荆榛挂野藤。万丈崔巍,千层悬削。 万丈崔巍峰岭峻,千层悬削壑崖深。苍苔碧藓铺陰石,古桧高槐结大林。林深处,听幽禽,巧声——实堪吟。涧内水流如泻玉,路旁花落似堆金。山势恶,不堪行,十步全无半步平。狐狸糜鹿成双遇,白鹿玄猿作对迎。忽闻虎啸惊人胆,鹤鸣振耳透天庭。黄梅红杏堪供食,野草闲花不识名。 四众进山,缓行良久,过了山头,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阳之地。猪八戒卖弄精神,教沙和尚挑着担子,他双手举钯,上前赶马。那马更不惧他,凭那呆子嗒笞笞的赶,只是缓行不紧。行者道:“兄弟,你赶他怎的?让他慢慢走罢了。”八戒道:“天色将晚,自上山行了这一日,肚里饿了,大家走动些,寻个人家化些斋吃。”行者闻言道:“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声,那马溜了缰,如飞似箭,顺平路往前去了。你说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罗天御马监养马,官名弼马温,故此传留至今,是马皆惧猴子。那长老挽不住缰口,只扳紧着鞍桥,让他放了一路辔头,有二十里向开田地,方才缓步而行。 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路两边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枪刀棍棒,拦住路口道:“和尚!那里走!”唬得个唐僧战兢兢,坐不稳,跌下马来,蹲在路旁草科里,只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为头的两个大汉道:“不打你,只是有盘缠留下。”长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伙强人,却欠身抬头观看,但见他:一个青脸獠牙欺太岁,一个暴睛圆眼赛丧门。鬓边红发如飘火,颔下黄须似插针。他两个头戴虎皮花磕脑,腰系貂裘彩战裙。一个手中执着狼牙棒,一个肩上横担-挞藤。果然不亚巴山虎,真个犹如出水龙。三藏见他这般凶恶,只得走起来,合掌当胸道: “大王,贫僧是东土唐王差往西天取经者,自别了长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盘缠也使尽了。出家人专以乞化为由,那得个财帛? 万望大王方便方便,让贫僧过去罢!”那两个贼帅众向前道: “我们在这里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要些财帛,甚么方便方便?你果无财帛,快早脱下衣服,留下白马,放你过去!”三藏道:“阿弥陀佛!贫僧这件衣服,是东家化布,西家化针,零零碎碎化来的。你若剥去,可不害杀我也?只是这世里做得好汉,那世里变畜生哩!”那贼闻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这长老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怜!你只说你的棍子,还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那贼那容分说,举着棒,没头没脸的打来。长老一生不会说谎,遇着这急难处,没奈何,只得打个诳语道:“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那贼道:“这和尚是也吃不得亏,且捆起来。” 众娄罗一齐下手,把一条绳捆了,高高吊在树上。 却说三个撞祸精,随后赶来。八戒呵呵大笑道:“师父去得好快,不知在那里等我们哩。”忽见长老在树上,他又说:“你看师父,等便罢了,却又有这般心肠,爬上树去,扯着藤儿打秋千耍子哩!”行者见了道:“呆子,莫乱谈。师父吊在那里不是?你两个慢来,等我去看看。”好大圣,急登高坡细看,认得是伙强人,心中暗喜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即转步,摇身一变,变做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缁衣,年纪只有二八,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拽开步,来到前边,叫道:“师父,这是怎么说话?这都是些甚么歹人?”三藏道:“徒弟呀,还不救我一救,还问甚的?”行者道:“是干甚勾当的?”三藏道:“这一伙拦路的,把我拦住,要买路钱。因身边无物,遂把我吊在这里,只等你来计较计较,不然,把这匹马送与他罢。”行者闻言笑道: “师父不济,天下也有和尚,似你这样皮松的却少。唐太宗差你往西天见佛,谁教你把这龙马送人?”三藏道:“徒弟呀,似这等吊起来,打着要,怎生是好?”行者道:“你怎么与他说来?”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也。”行者道:“师父,你好没搭撒,你供我怎的?”三藏道:“我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教道莫打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行者道:“好!好!好!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若肯一个月供得七八十遭,老孙越有买卖。” 那伙贼见行者与他师父讲话,撒开势,围将上来道:“小和尚,你师父说你腰里有盘缠,趁早拿出来,饶你们性命!若道半个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残生!”行者放下包袱道:“列位长官,不要嚷。盘缠有些在此包袱,不多,只有马蹄金二十来锭,粉面银二三十锭,散碎的未曾见数。要时就连包儿拿去,切莫打我师父。古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此是末事。我等出家人,自有化处。若遇着个斋僧的长者,衬钱也有,衣服也有,能用几何?只望放下我师父来,我就一并奉承。”那伙贼闻言,都甚欢喜道:“这老和尚悭吝,这小和尚倒还慷慨。”教:“放下来。”那长老得了性命,跳上马,顾不得行者,躁着鞭,一直跑回旧路。 行者忙叫道:“走错路了。”提着包袱,就要追去。那伙贼拦住道:“那里走?将盘缠留下,免得动刑!”行者笑道:“说开,盘缠须三分分之。”那贼头道:“这小和尚忒乖,就要瞒着他师父留起些儿。也罢,拿出来看。若多时,也分些与你背地里买果子吃。”行者道:“哥呀,不是这等说。我那里有甚盘缠?说你两个打劫别人的金银,是必分些与我。”那贼闻言大怒,骂道:“这和尚不知死活!你倒不肯与我,返回我要!不要走!看打!”轮起一条-挞藤棍,照行者光头上打了七八下。行者只当不知,且满面陪笑道:“哥呀,若是这等打,就打到来年打罢春,也是不当真的。”那贼大惊道:“这和尚好硬头!”行者笑道:“不敢不敢,承过奖了,也将就看得过。”那贼那容分说,两三个一齐乱打,行者道:“列位息怒,等我拿出来。”好大圣,耳中摸一摸,拔出一个绣花针儿道:“列位,我出家人,果然不曾带得盘缠,只这个针儿送你罢。”那贼道:“晦气呀!把一个富贵和尚放了,却拿住这个穷秃驴!你好道会做裁缝?我要针做甚的?”行者听说不要,就拈在手中,幌了一幌,变作碗来粗细的一条棍子。那贼害怕道:“这和尚生得小,倒会弄术法儿。”行者将棍子插在地下道:“列位拿得动,就送你罢。”两个贼上前抢夺,可怜就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动半分毫。这条棍本是如意金箍棒,天秤称的,一万三千五百斤重,那伙贼怎么知得?大圣走上前,轻轻的拿起,丢一个蟒翻身拗步势,指着强人道:“你都造化低,遇着我老孙了!”那贼上前来,又打了五六十下。行者笑道:“你也打得手困了,且让老孙打一棒儿,却休当真。”你看他展开棍子,幌一幌,有井栏粗细,七八丈长短,荡的一棍,把一个打倒在地,嘴唇揞土,再不做声。那一个开言骂道:“这秃厮老大无礼!盘缠没有,转伤我一个人!”行者笑道:“且消停,且消停!待我一个个打来,一发教你断了根罢!”荡的又一棍,把第二个又打死了,唬得那众娄罗撇枪弃棍,四路逃生而走。 却说唐僧骑着马,往东正跑,八戒、沙僧拦住道:“师父往那里去?错走路了。”长老兜马道:“徒弟啊,趁早去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些强盗。”八戒道:“师父住下,等我去来。”呆子一路跑到前边,厉声高叫道:“哥哥,师父教你莫打人哩。”行者道:“兄弟,那曾打人?”八戒道:“那强盗往那里去了?”行者道:“别个都散了,只是两个头儿在这里睡觉哩。”八戒笑道:“你两个遭瘟的,好道是熬了夜,这般辛苦,不往别处睡,却睡在此处!”呆子行到身边,看看道:“倒与我是一起的,干净张着口睡,淌出些粘涎来了。”行者道:“是老孙一棍子打出豆腐来了。”八戒道:“人头上又有豆腐?”行者道:“打出脑子来了!”八戒听说打出脑子来,慌忙跑转去,对唐僧道:“散了伙也!”三藏道:“善哉!善哉!往那条路上去了?”八戒道: “打也打得直了脚,又会往那里去走哩!”三藏道:“你怎么说散伙?”八戒道:“打杀了,不是散伙是甚的?”三藏问:“打的怎么模样?”八戒道:“头上打了两个大窟窿。”三藏教:“解开包,取几文衬钱,快去那里讨两个膏药与他两个贴贴。”八戒笑道: “师父好没正经,膏药只好贴得活人的疮肿,那里好贴得死人的窟窿?”三藏道:“真打死了?”就恼起来,口里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狲长,猴子短,兜转马,与沙僧、八戒至死人前,见那血淋淋的,倒卧山坡之下。 这长老甚不忍见,即着八戒:“快使钉钯,筑个坑子埋了,我与他念卷倒头经。”八戒道:“师父左使了人也。行者打杀人,还该教他去烧埋,怎么教老猪做土工?”行者被师父骂恼了,喝着八戒道:“泼懒夯货!趁早儿去埋!迟了些儿,就是一棍!”呆子慌了,往山坡下筑了有三尺深,下面都是石脚石根,扛住钯齿,呆子丢了钯,便把嘴拱,拱到软处,一嘴有二尺五,两嘴有五尺深,把两个贼尸埋了,盘作一个坟堆。三藏叫:“悟空,取香烛来,待我祷祝,好念经。”行者努着嘴道:“好不知趣!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那讨香烛?就有钱也无处去买。”三藏恨恨的道:“猴头过去!等我撮土焚香祷告。”这是三藏离鞍悲野冢,圣僧善念祝荒坟,祝云:“拜惟好汉,听祷原因:念我弟子,东土唐人。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经文。适来此地,逢尔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县,都在此山内结党成群。我以好话,哀告殷勤。尔等不听,返善生嗔。却遭行者,棍下伤身。 切念尸骸暴露,吾随掩土盘坟。折青竹为香烛,无光彩,有心勤;取顽石作施食,无滋味,有诚真。你到森罗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僧人。”八戒笑道:“师父推了干净,他打时却也没有我们两个。”三藏真个又撮土祷告道:“好汉告状,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大圣闻言,忍不住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忒没情义。为你取经,我费了多少殷勤劳苦,如今打死这两个毛贼,你倒教他去告老孙。虽是我动手打,却也只是为你。你不往西天取经,我不与你做徒弟,怎么会来这里,会打杀人!索性等我祝他一祝。”攥着铁棒,望那坟上捣了三下,道:“遭瘟的强盗,你听着!我被你前七八棍,后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痒的,触恼了性子,一差二误,将你打死了,尽你到那里去告,我老孙实是不怕:玉帝认得我,天王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府县城隍跪我,东岳天齐怖我;十代阎君曾与我为仆从,五路猖神曾与我当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我情深面熟,随你那里去告!”三藏见说出这般恶话,却又心惊道:“徒弟呀,我这祷祝是教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你怎么就认真起来?”行者道:“师父,这不是好耍子的勾当,且和你赶早寻宿去。”那长老只得怀嗔上马。 孙大圣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师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西正走,忽见路北下有一座庄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们到那里借宿去。”八戒道:“正是。”遂行至庄舍边下马。看时,却也好个住场,但见: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流山水,平畦种麦葵。蒹葭露润轻鸥宿,杨柳风微倦鸟栖。青柏间松争翠碧,红蓬映蓼斗芳菲。村犬吠,晚鸡啼,牛羊食饱牧童归。爨烟结雾黄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时。长老向前,忽见那村舍门里走出一个老者,即与相见,道了问讯。那老者问道: “僧家从那里来?”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求经者。适路过宝方,天色将晚,特来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 “你贵处到我这里,程途迢递,怎么涉水登山,独自到此?”三藏道:“贫僧还有三个徒弟同来。”老者问:“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旁立的便是。”老者猛抬头,看见他们面貌丑陋,急回身往里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万慈悲,告借一宿!”老者战兢兢钳口难言,摇着头,摆着手道:“不不不不象人模样!是是是几个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惧,我徒弟生得是这等相貌,不是妖精!”老者道:“爷爷呀,一个夜叉,一个马面,一个雷公!”行者闻言,厉声高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那老者听见,魄散魂飞,面容失色,只要进去。三藏搀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这等粗鲁,不会说话。” 正劝解处,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着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儿,道:“爷爷,为何这般惊恐?”老者才叫:“妈妈,看茶来。” 那婆婆真个丢了孩儿,入里面捧出二锺茶来。茶罢,三藏却转下来,对婆婆作礼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才到贵处,拜求尊府借宿,因是我三个徒弟貌丑,老家长见了虚惊也。”婆婆道:“见貌丑的就这等虚惊,若见了老虎豺狼,却怎么好?”老者道:“妈妈呀,人面丑陋还可,只是言语一发吓人。我说他象夜叉马面雷公,他吆喝道,雷公是他孙子,夜叉是他重孙,马面是他玄孙。我听此言,故然悚惧。”唐僧道:“不是不是,象雷公的是我大徒孙悟空,象马面的是我二徒猪悟能,象夜叉的是我三徒沙悟净。他们虽是丑陋,却也秉教沙门,皈依善果,不是甚么恶魔毒怪,怕他怎么!”公婆两个,闻说他名号皈正沙门之言,却才定性回惊,教:“请来,请来。”长老出门叫来,又吩咐道:“适才这老者甚恶你等,今进去相见,切勿抗礼,各要尊重些。”八戒道:“我俊秀,我斯文,不比师兄撒泼。”行者笑道: “不是嘴长,耳大、脸丑,便也是一个好男子。”沙僧道:“莫争讲,这里不是那抓乖弄俏之处,且进去!且进去!” 遂此把行囊马匹,都到草堂上,齐同唱了个喏,坐定。那妈妈儿贤慧,即便携转小儿,咐吩煮饭,安排一顿素斋,他师徒吃了。渐渐晚了,又掌起灯来,都在草堂上闲叙。长老才问:“施主高姓?”老者道:“姓杨。”又问年纪。老者道:“七十四岁。”又问:“几位令郎?”老者道:“止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 长老:“请令郎相见拜揖。”老者道:“那厮不中拜。老拙命苦,养不着他,如今不在家了。”三藏道:“何方生理?”老者点头而叹: “可怜!可怜!若肯何方生理,是吾之幸也!那厮专生恶念,不务本等,专好打家截道,杀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党!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未回。”三藏闻说,不敢言喘,心中暗想道: “或者悟空打杀的就是也。”长老神思不安,欠身道:“善哉!善哉!如此贤父母,何生恶逆儿!”行者近前道:“老官儿,似这等不良不肖、奸盗邪滢之子,连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老者道:“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无以次人丁,纵是不才,一定还留他与老汉掩土。”沙僧与八戒笑道:“师兄,莫管闲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肖,与我何干!且告施主,见赐一束草儿,在那厢打铺睡觉,天明走路。”老者即起身,着沙僧到后园里拿两个稻草,教他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行者牵了马,八戒挑了行李,同长老俱到团瓢内安歇不题。 却说那伙贼内果有老杨的儿子。自天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两个贼首,他们都四散逃生,约摸到四更时候,又结坐一伙,在门前打门。老者听得门响,即披衣道:“妈妈,那厮们来也。” 妈妈道:“既来,你去开门,放他来家。”老者方才开门,只见那一伙贼都嚷道:“饿了!饿了!”这老杨的儿子忙入里面,叫起他妻来,打米煮饭。却厨下无柴,往后园里拿柴到厨房里,问妻道:“后园里白马是那里的?”其妻道:“是东土取经的和尚,昨晚至此借宿,公公婆婆管待他一顿晚斋,教他在草团瓢内睡哩。”那厮闻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们,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里也!”众贼道:“那个冤家?”那厮道:“却是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来我家借宿,现睡在草团瓢里。”众贼道: “却好!却好!拿住这些秃驴,一个个剁成肉酱,一则得那行囊白马,二来与我们头儿报仇!”那厮道:“且莫忙,你们且去磨刀。等我煮饭熟了,大家吃饱些,一齐下手。”真个那些贼磨刀的磨刀,磨枪的磨枪。那老儿听得此言,悄悄的走到后园,叫起唐僧四位道:“那厮领众来了,知得汝等在此,意欲图害,我老拙念你远来,不忍伤害,快早收拾行李,我送你往后门出去罢!”三藏听说,战兢兢的叩头谢了老者,即唤八戒牵马,沙僧挑担,行者拿了九环锡杖。老者开后门,放他去了,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 却说那厮们磨快了刀枪,吃饱了饭食,时已五更天气,一齐来到园中看处,却不见了。即忙点灯着火,寻彀多时,四无踪迹,但见后门开着,都道:“从后门走了!走了!”发一声喊,“赶将上拿来。”一个个如飞似箭,直赶到东方日出,却才望见唐僧。那长老忽听得喊声,回头观看,后面有二三十人,枪刀簇簇而来,便叫:“徒弟啊,贼兵追至,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来!”三藏勒马道:“悟空,切莫伤人,只吓退他便罢。”行者那肯听信,急掣棒回首相迎道:“列位那里去?”众贼骂道:“秃厮无礼!还我大王的命来!”那厮们圈子阵把行者围在中间,举枪刀乱砍乱搠。这大圣把金箍棒幌一幌,碗来粗细,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汤着的就死,挽着的就亡;-着的骨折,擦着的皮伤,乖些的跑脱几个,痴些的都见阎王! 三藏在马上,见打倒许多人,慌的放马奔西。猪八戒与沙和尚,紧随鞭镫而去。行者问那不死带伤的贼人道:“那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那贼哼哼的告道:“爷爷,那穿黄的是!”行者上前,夺过刀来,把个穿黄的割下头来,血淋淋提在手中,收了铁棒,拽开云步,赶到唐僧马前,提着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三藏见了,大惊失色,慌得跌下马来,骂道:“这泼猢狲唬杀我也!快拿过!快拿过!”八戒上前,将人头一脚踢下路旁,使钉钯筑些土盖了。沙僧放下担子,搀着唐僧道:“师父请起。”那长老在地下正了性,心中念起《紧箍儿咒》来,把个行者勒得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下打滚,只教:“莫念!莫念!”那长老念彀有十余遍,还不住口。行者翻筋斗,竖蜻蜓,疼痛难禁,只叫:“师父饶我罪罢!有话便说,莫念!莫念!”三藏却才住口道:“没话说,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罢!”行者忍疼磕头道:“师父,怎的就赶我去耶?”三藏道:“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两个贼头,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赐斋借宿,又蒙他开后门放我等逃了性命,虽然他的儿子不肖,与我无干,也不该就枭他首,况又杀死多人,坏了多少生命,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真言!”行者害怕,只教:“莫念,莫念!我去也!”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遂不见了。咦!这正是: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毕竟不知那大圣投向何方,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五十六回 ·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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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六十三回 · 二僧荡怪闹龙宫 群圣除邪获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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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祭赛国王与大小公卿,见孙大圣与八戒腾云驾雾,提着两个小妖,飘然而去,一个个朝天礼拜道:“话不虚传!今日方知有此辈神仙活佛!”又见他远去无踪,却拜谢三藏、沙僧道:“寡人肉眼凡胎,只知高徒有力量,拿住妖贼便了,岂知乃腾云驾雾之上仙也。”三藏道:“贫僧无些法力,一路上多亏这三个小徒。”沙僧道:“不瞒陛下说,我大师兄乃齐天大圣皈依。他曾大闹天宫,使一条金箍棒,十万天兵,无一个对手,只闹得太上老君害怕,玉皇大帝心惊。我二师兄乃天蓬元帅果正,他也曾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惟我弟子无法力,乃卷帘大将受戒。愚弟兄若干别事无能,若说擒妖缚怪,拿贼捕亡,伏虎降龙,踢天弄井,以至搅海翻江之类,略通一二。这腾云驾雾,唤雨呼风,与那换斗移星,担山赶月,特余事耳,何足道哉!”国王闻说,愈十分加敬,请唐僧上坐,口口称为老佛,将沙僧等皆称为菩萨。满朝文武欣然,一国黎民顶礼不题。 却说孙大圣与八戒驾着狂风,把两个小妖摄到乱石山碧波潭,住定云头,将金箍棒吹了一口仙气,叫“变!”变作一把戒刀,将一个黑鱼怪割了耳朵,鲇鱼精割了下唇,撇在水里,喝道:“快早去对那万圣龙王报知,说我齐天大圣孙爷爷在此,着他即送祭赛国金光寺塔上的宝贝出来,免他一家性命!若迸半个不字,我将这潭水搅净,教他一门儿老幼遭诛!”那两个小妖,得了命,负痛逃生,拖着锁索,淬入水内,唬得那些鼋鼍龟鳖,虾蟹鱼精,都来围住问道:“你两个为何拖绳带索?”一个掩着耳,摇头摆尾,一个侮着嘴,跌脚捶胸;都嚷嚷闹闹,径上龙王宫殿报:“大王,祸事了!”那万圣龙王正与九头驸马饮酒,忽见他两个来,即停杯问何祸事。那两个即告道:“昨夜巡拦,被唐僧、孙行者扫塔捉获,用铁索拴锁。今早见国王,又被那行者与猪八戒抓着我两个,一个割了耳朵,一个割了嘴唇,抛在水中,着我来报,要索那塔顶宝贝。”遂将前后事,细说了一遍。那老龙听说是孙行者齐天大圣,唬得魂不附体,魄散九霄,战兢兢对驸马道:“贤婿啊,别个来还好计较,若果是他,却不善也!”驸马笑道:“太岳放心,愚婿自幼学了些武艺,四海之内,也曾会过几个豪杰,怕他做甚!等我出去与他交战三合,管取那厮缩首归降,不敢仰视。” 好妖怪,急纵身披挂了,使一般兵器,叫做月牙铲,步出宫,分开水道,在水面上叫道:“是什么齐天大圣!快上来纳命!”行者与八戒立在岸边,观看那妖精怎生打扮—— 戴一顶烂银盔,光欺白雪;贯一副兜鍪甲,亮敌秋霜。上罩着锦征袍,真个是彩云笼玉;腰束着犀纹带,果然象花蟒缠金。手执着月牙铲,霞飞电掣;脚穿着猪皮靴,水利波分。远看时一头一面,近睹处四面皆人。前有眼,后有眼,八方通见;左也口,右也口,九口言论。一声吆喝长空振,似鹤飞鸣贯九宸。 他见无人对答,又叫一声:“那个是齐天大圣?”行者按一按金箍,理一理铁棒道:“老孙便是。”那怪道:“你家居何处?身出何方!怎生得到祭赛国,与那国王守塔,却大胆获我头目,又敢行凶,上吾宝山索战?”行者骂道:“你这贼怪,原来不识你孙爷爷哩!你上前,听我道: 老孙祖住花果山,大海之间水帘洞。自幼修成不坏身,玉皇封我齐天圣。 只因大闹斗牛宫,天上诸神难取胜。当请如来展妙高,无边智慧非凡用。 为翻筋斗赌神通,手化为山压我重。整到如今五百年,观音劝解方逃命。 大唐三藏上西天,远拜灵山求佛颂。解脱吾身保护他,炼魔净怪从修行。 路逢西域祭赛城。屈害僧人三代命。我等慈悲问旧情,乃因塔上无光映。 吾师扫塔探分明,夜至三更天籁静。捉住鱼精取实供,他言汝等偷宝珍。 合盘为盗有龙王,公主连名称万圣。血雨浇淋塔上光,将他宝贝偷来用。 殿前供状更无虚,我奉君言驰此境。所以相寻索战争,不须再问孙爷姓。 快将宝贝献还他,免汝老少全家命。敢若无知骋胜强,教你水涸山颓都蹭蹬!” 那驸马闻言,微微冷笑道:“你原来是取经的和尚,没要紧罗织管事!我偷他的宝贝,你取佛的经文,与你何干,却来厮斗!”行者道:“这贼怪甚不达理!我虽不受国王的恩惠,不食他的水米,不该与他出力。但是你偷他的宝贝,污他的宝塔,屡年屈苦金光寺僧人,他是我一门同气,我怎么不与他出力,辨明冤枉?”驸马道:“你既如此,想是要行赌赛。常言道,武不善作,但只怕起手处,不得留情,一时间伤了你的性命,误了你去取经!”行者大怒,骂道:“这泼贼怪,有甚强能,敢开大口!走上来,吃老爷一棒!”那驸马更不心慌,把月牙铲架住铁棒,就在那乱石山头,这一场真个好杀—— 妖魔盗宝塔无光,行者擒妖报国王。小怪逃生回水内,老龙破胆各商量。九头驸马施威武,披挂前来展素强。怒发齐天孙大圣,金箍棒起十分刚。那怪物,九个头颅十八眼,前前后后放毫光;这行者,一双铁臂千斤力,蔼蔼纷纷并瑞祥。铲似一阳初现月,棒如万里遍飞霜。他说“你无干休把不平报!”我道“你有意偷宝真不良!那泼贼,少轻狂,还他宝贝得安康!”棒迎铲架争高下,不见输赢练战场。 他两个往往来来,斗经三十余合,不分胜负。猪八戒立在山前,见他们战到酣美之处,举着钉钯,从妖精背后一筑。原来那怪九个头,转转都是眼睛,看得明白,见八戒在背后来时,即使铲钹架着钉钯,铲头抵着铁棒。又耐战五七合,挡不得前后齐轮,他却打个滚,腾空跳起,现了本象,乃是一个九头虫,观其形象十分恶,见此身模怕杀人!他生得—— 毛羽铺锦,团身结絮。方圆有丈二规模,长短似鼋鼍样致。两只脚尖利如钩,九个头攒环一处。展开翅极善飞扬,纵大鹏无他力气;发起声远振天涯,比仙鹤还能高唳。眼多闪灼幌金光,气傲不同凡鸟类。 猪八戒看见心惊道:“哥啊!我自为人,也不曾见这等个恶物!是甚血气生此禽兽也?”行者道:“真个罕有,真个罕有!等我赶上打去!”好大圣,急纵祥云,跳在空中,使铁棒照头便打。那怪物大显身,展翅斜飞,飕的打个转身,掠到山前,半腰里又伸出一个头来,张开口如血盆相似,把八戒一口咬着鬃,半拖半扯,捉下碧波潭水内而去。及至龙宫外,还变作前番模样,将八戒掷之于地,叫:“小的们何在?”那里面鲭鲌鲤鳜之鱼精,龟鳖鼋鼍之介怪,一拥齐来,道声:“有!”驸马道:“把这个和尚,绑在那里,与我巡拦的小卒报仇!”众精推推嚷嚷,抬进八戒去时,那老龙王欢喜迎出道:“贤婿有功,怎生捉他来也?”那驸马把上项原故,说了一遍,老龙即命排酒贺功不题。 却说孙行者见妖精擒了八戒,心中惧道:“这厮恁般利害!我待回朝见师,恐那国王笑我。待要开言骂战,曾奈我又单身,况水面之事不惯。且等我变化了进去,看那怪把呆子怎生摆布,若得便,且偷他出来干事。”好大圣,捻着诀,摇身一变,还变做一个螃蟹,淬于水内,径至牌楼之前。原来这条路是他前番袭牛魔王盗金睛兽走熟了的,直至那宫阙之下,横爬过去,又见那老龙王与九头虫合家儿欢喜饮酒。行者不敢相近,爬过东廊之下,见几个虾精蟹精,纷纷纭纭耍子。行者听了一会言谈,却就学语学话,问道:“驸马爷爷拿来的那长嘴和尚,这会死了不曾?”众精道:“不曾死,缚在那西廊下哼的不是?”行者听说,又轻轻的爬过西廊,真个那呆子绑在柱上哼哩。行者近前道:“八戒,认得我么?”八戒听得声音,知是行者,道:“哥哥,怎么了!反被这厮捉住我也!”行者四顾无人,将钳咬断索子叫走,那呆子脱了手道:“哥哥,我的兵器,被他收了,又奈何?”行者道:“你可知道收在那里?”八戒道:“当被那怪拿上宫殿去了。”行者道:“你先去牌楼下等我。”八戒逃生,悄悄的溜出。行者复身爬上宫殿,观看左首下有光彩森森,乃是八戒的钉钯放光,使个隐身法,将钯偷出,到牌楼下,叫声:“八戒!接兵器!”呆子得了钯,便道:“哥哥,你先走,等老猪打进宫殿。若得胜,就捉住他一家子;若不胜,败出来,你在这潭岸上救应。”行者大喜,只教仔细,八戒道:“不怕他!水里本事,我略有些儿。”行者丢了他,负出水面不题。这八戒束了皂直裰,双手缠钯,一声喊,打将进去。慌得那大小水族,奔奔波波,跑上宫殿,吆喝道:“不好了!长嘴和尚挣断绳返打进来了!”那老龙与九头虫并一家子俱措手不及,跳起来,藏藏躲躲。这呆子不顾死活,闯上宫殿,一路钯,筑破门扇,打破桌椅,把些吃酒的家火之类,尽皆打碎。有诗为证,诗曰: 木母遭逢水怪擒,心猿不舍苦相寻。暗施巧计偷开锁,大显神威怒恨深。 驸马忙携公主躲,龙王战栗绝声音。水宫绛阙门窗损,龙子龙孙尽没魂。 这一场,被八戒把玳瑁屏打得粉碎,珊瑚树掼得凋零。那九头虫将公主安藏在内,急取月牙铲,赶至前宫喝道:“泼夯豕彘!怎敢欺心惊吾眷族!”八戒骂道:“这贼怪,你焉敢将我捉来!这场不干我事,是你请我来家打的!快拿宝贝还我,回见国王了事。不然,决不饶你一家命也!”那怪那肯容情,咬定牙齿,与八戒交锋。那老龙才定了神思,领龙子龙孙,各执枪刀,齐来攻取。八戒见事体不谐,虚幌一钯,撤身便走,那老龙帅众追来。须臾,撺出水中,都到潭面上翻腾。 却说孙行者立于潭岸等候,忽见他们追赶八戒,出离水中,就半踏云雾,掣铁棒,喝声:“休走!”只一下,把个老龙头打得稀烂。可怜血溅潭中红水泛,尸飘浪上败鳞浮!唬得那龙子龙孙各各逃命,九头驸马收龙尸,转宫而去。 行者与八戒且不追袭,回上岸,备言前事。八戒道:“这厮锐气挫了!被我那一路钯,打进去时,打得落花流水,魂散魄飞!正与那驸马厮斗,却被老龙王赶着,却亏了你打死。那厮们回去,一定停丧挂孝,决不肯出来。今又天色晚了,却怎奈何?”行者道:“管什么天晚!乘此机会,你还下去攻战,务必取出宝贝,方可回朝。”那呆子意懒情疏,徉徉推托,行者催逼道:“兄弟不必多疑,还象刚才引出来,等我打他。” 两人正自商量,只听得狂风滚滚,惨雾阴阴,忽从东方径往南去。行者仔细观看,乃二郎显圣,领梅山六兄弟,架着鹰犬,挑着狐兔,抬着獐鹿,一个个腰挎弯弓,手持利刃,纵风雾踊跃而来。行者道:“八戒,那是我七圣兄弟,倒好留请他们,与我助战。若得成功,倒是一场大机会也。”八戒道:“既是兄弟,极该留请。”行者道:“但内有显圣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你去拦住云头,叫道:‘真君,且略住住。齐天大圣在此进拜。’他若听见是我,断然住了。待他安下,我却好见。”那呆子急纵云头,上山拦住,厉声高叫道:“真君,且慢车驾,有齐天大圣请见哩。”那爷爷见说,即传令就停住六兄弟,与八戒相见毕,问:“齐天大圣何在?”八戒道:“现在山下听呼唤。”二郎道:“兄弟们,快去请来。”六兄弟乃是康、张、姚、李、郭、直,各各出营叫道:“孙悟空哥哥,大哥有请。”行者上前,对众作礼,遂同上山。 二郎爷爷迎见,携手相搀,一同相见道:“大圣,你去脱大难,受戒沙门,刻日功完,高登莲座,可贺,可贺!”行者道:“不敢,向蒙莫大之恩,未展斯须之报。虽然脱难西行,未知功行何如。今因路遇祭赛国,搭救僧灾,在此擒妖索宝。偶见兄长车驾,大胆请留一助,未审兄长自何而来,肯见爱否。”二郎笑道:“我因闲暇无事,同众兄弟采猎而回,幸蒙大圣不弃留会,足感故旧之情。若命挟力降妖,敢不如命!却不知此地是何怪贼?”六圣道:“大哥忘了?此间是乱石山,山下乃碧波潭,万圣之龙宫也。”二郎惊呀道:“万圣老龙却不生事,怎么敢偷塔宝?” 行者道:“他近日招了一个驸马,乃是九头虫成精。他郎丈两个做贼,将祭赛国下了一场血雨,把金光寺塔顶舍利佛宝偷来。那国王不解其意,苦拿着僧人拷打。是我师父慈悲,夜来扫搭,当被我在塔上拿住两个小妖,是他差来巡探的。今早押赴朝中,实实供招了。那国王就请我师收降,师命我等到此。先一场战,被九头虫腰里伸出一个头来,把八戒衔了去,我却又变化下水,解了八戒。才然大战一场,是我把老龙打死,那厮们收尸挂孝去了。我两个正议索战,却见兄长仪仗降临,故此轻渎也。”二郎道:“既伤了老龙,正好与他攻击,使那厮不能措手,却不连窝巢都灭绝了?”八戒道:“虽是如此,奈天晚何?”二郎道:“兵家云,征不待时,何怕天晚!”康姚郭直道:“大哥莫忙,那厮家眷在此,料无处去。孙二哥也是贵客,猪刚鬣又归了正果,我们营内,有随带的酒肴,教小的们取火,就此铺设。一则与二位贺喜,二来也当叙情。且欢会这一夜,待天明索战何迟?”二郎大喜道:“贤弟说得极当。”却命小校安排,行者道:“列位盛情,不敢固却。但自做和尚,都是斋戒,恐荤素不便。”二郎道:“有素果品,酒也是素的。”众兄弟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举杯叙旧。 正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早不觉东方发白。那八戒几钟酒吃得兴抖抖的道:“天将明了,等老猪下水去索战也。”二郎道:“元帅仔细,只要引他出来,我兄弟们好下手。”八戒笑道:“我晓得!我晓得!”你看他敛衣缠钯,使分水法,跳将下去,径至那牌楼下,发声喊,打入殿内。此时那龙子披了麻,看着龙尸哭,龙孙与那驸马,在后面收拾棺材哩。这八戒骂上前,手起处,钯头着重,把个龙子夹脑连头,一钯筑了九个窟窿,唬得那龙婆与众往里乱跑,哭道:“长嘴和尚又把我儿打死了!”那驸马闻言,即使月牙铲,带龙孙往外杀来。这八戒举钯迎敌,且战且退,跳出水中。这岸上齐天大圣与七兄弟一拥上前,枪刀乱扎,把个龙孙剁成几断肉饼。那驸马见不停当,在山前打个滚,又现了本象,展开翅,旋绕飞腾。二郎即取金弓,安上银弹,扯满弓,往上就打。那怪急铩翅,掠到边前,要咬二郎;半腰里才伸出一个头来,被那头细犬,撺上去,汪的一口,把头血淋淋的咬将下来。那怪物负痛逃生,径投北海而去。八戒便要赶去,行者止住道:“且莫赶他,正是穷寇勿追,他被细犬咬了头,必定是多死少生。等我变做他的模样,你分开水路,赶我进去,寻那宫主,诈他宝贝来也。”二郎与六圣道:“不赶他,倒也罢了,只是遗这种类在世,必为后人之害。”至今有个九头虫滴血,是遗种也。 那八戒依言,分开水路,行者变作怪象前走,八戒吆吆喝喝后追。渐渐追至龙宫,只见那万圣宫主道:“驸马,怎么这等慌张?”行者道:“那八戒得胜,把我赶将进来,觉道不能敌他。你快把宝贝好生藏了!”那宫主急忙难识真假,即于后殿里取出一个浑金匣子来,递与行者道:“这是佛宝。”又取出一个白玉匣子,也递与行者道:“这是九叶灵芝。你拿这宝贝藏去,等我与猪八戒斗上两三合,挡住他,你将宝贝收好了,再出来与他合战。”行者将两个匣儿收在身边,把脸一抹,现了本象道:“宫主,你看我可是驸马么?”宫主慌了,便要抢夺匣子,被八戒跑上去,着背一钯,筑倒在地。还有一个老龙婆撤身就走,被八戒扯住,举钯才筑,行者道:“且住!莫打死他,留个活的,好去国内见功。”遂将龙婆提出水面。行者随后捧着两个匣子上岸,对二郎道:“感兄长威力,得了宝贝,扫净妖贼也。”二郎道:“一则是那国王洪福齐天,二则是贤昆玉神通无量,我何功之有!”兄弟们俱道:“孙二哥既已功成,我们就此告别。”行者感谢不尽,欲留同见国王。诸公不肯,遂帅众回灌口去讫。 行者捧着匣子,八戒拖着龙婆,半云半雾,顷刻间到了国内。原来那金光寺解脱的和尚,都在城外迎接,忽见他两个云雾定时,近前磕头礼拜,接入城中。那国王与唐僧正在殿上讲论,这里有先走的和尚仗着胆入朝门奏道:“万岁,孙猪二老爷擒贼获宝而来也。”那国王听说,连忙下殿,共唐僧,沙僧,迎着称谢神功不尽,随命排筵谢恩。三藏道:“且不须赐饮,着小徒归了塔中之宝,方可饮宴。”三藏又问行者道:“汝等昨日离国,怎么今日才来?”行者把那战驸马,打龙王,逢真君,败妖怪,及变化诈宝贝之事,细说了一遍。三藏与国王,大小文武,俱喜之不胜。国王又问:“龙婆能人言语否?”八戒道:“乃是龙王之妻,生了许多龙子龙孙,岂不知人言?”国王道:“既知人言,快早说前后做贼之事。”龙婆道:“偷佛宝,我全不知,都是我那夫君龙鬼与那驸马九头虫,知你塔上之光乃是佛家舍利子,三年前下了血雨,乘机盗去。”又问:“灵芝草是怎么偷的?”龙婆道:“只是我小女万圣宫主私入大罗天上灵霄殿前,偷的王母娘娘九叶灵芝草。那舍利子得这草的仙气温养着,千年不坏,万载生光,去地下,或田中,扫一扫即有万道霞光,千条瑞气。如今被你夺来,弄得我夫死子绝,婿丧女亡,千万饶了我的命罢!”八戒道:“正不饶你哩!”行者道:“家无全犯,我便饶你,只便要你长远替我看塔。”龙婆道:“好死不如恶活。但留我命,凭你教做什么。”行者叫取铁索来,当驾官即取铁索一条,把龙婆琵琶骨穿了,教沙僧:“请国王来看我们安塔去。” 那国王即忙排驾,遂同三藏携手出朝,并文武多官,随至金光寺上塔。将舍利子安在第十三层塔顶宝瓶中间,把龙婆锁在塔心柱上,念动真言,唤出本国土地、城隍与本寺伽蓝,每三日送饮食一餐,与这龙婆度口,少有差讹,即行处斩,众神暗中领诺。行者却将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子。这才是整旧如新,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依然八方共睹,四国同瞻。下了塔门,国王就谢道:“不是老佛与三位菩萨到此,怎生得明此事也!”行者道:“陛下,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金乃流动之物,光乃闪灼之气。贫僧为你劳碌这场,将此寺改作伏龙寺,教你永远常存。”那国王即命换了字号,悬上新匾,乃是“敕建护国伏龙寺”。一壁厢安排御宴,一壁厢召丹青写下四众生形,五凤楼注了名号。国王摆銮驾,送唐僧师徒,赐金玉酬答,师徒们坚辞,一毫不受。这真个是:邪怪剪除万境静,宝塔回光大地明。毕竟不知此去前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六十三回 · 二僧荡怪闹龙宫 群圣除邪获宝贝》

西游记 · 第五十五回 ·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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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孙大圣与猪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妇女,忽闻得风响处,沙僧嚷闹,急回头时,不见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来抢师父去了?”沙僧道:“是一个女子,弄阵旋风,把师父摄了去也。” 行者闻言,唿哨跳在云端里,用手搭凉篷,四下里观看,只见一阵灰尘,风滚滚,往西北上去了,急回头叫道:“兄弟们,快驾云同我赶师父去来!”八戒与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马上,响一声,都跳在半空里去。慌得那西梁国君臣女辈,跪在尘埃,都道: “是白日飞升的罗汉,我主不必惊疑。唐御弟也是个有道的禅僧,我们都有眼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请主公上辇回朝也。”女王自觉惭愧,多官都一齐回国不题。 却说孙大圣兄弟三人腾空踏雾,望着那阵旋风,一直赶来,前至一座高山,只见灰尘息静,风头散了,更不知怪向何方。兄弟们按落云雾,找路寻访,忽见一壁厢,青石光明,却似个屏风模样。三人牵着马转过石屏,石屏后有两扇石门,门上有六个大字,乃是“毒敌山琵琶洞”。八戒无知,上前就使钉钯筑门,行者急止住道:“兄弟莫忙,我们随旋风赶便赶到这里,寻了这会,方遇此门,又不知深浅如何。倘不是这个门儿,却不惹他见怪?你两个且牵了马,还转石屏前立等片时,待老孙进去打听打听,察个有无虚实,却好行事。”沙僧听说,大喜道: “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细,果然急处从宽。”他二人牵马回头。 孙大圣显个神通,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作蜜蜂儿,真个轻巧!你看他:翅薄随风软,腰轻映日纤。嘴甜曾觅蕊,尾利善降蟾。酿蜜功何浅,投衙礼自谦。如今施巧计,飞舞入门檐。行者自门瑕处钻将进去,飞过二层门里,只见正当中花亭子上端坐着一个女怪,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丫髻两-的女童,都欢天喜地,正不知讲论甚么。这行者轻轻的飞上去,钉在那花亭格子上,侧耳才听,又见两个总角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那女怪笑道:“小的们,搀出唐御弟来。” 几个彩衣绣服的女童,走向后房,把唐僧扶出。那师父面黄唇白,眼红泪滴,行者在暗中嗟叹道:“师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葱十指纤纤,扯住长老道:“御弟宽心,我这里虽不是西梁女国的宫殿,不比富贵奢华,其实却也清闲自在,正好念佛看经。我与你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也。”三藏不语,那怪道:“且休烦恼。我知你在女国中赴宴之时,不曾进得饮食。这里荤素面饭两盘,凭你受用些儿压惊。” 三藏沉思默想道:“我待不说话,不吃东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神,恐为加害,奈何? 我三个徒弟,不知我困陷在于这里,倘或加害,却不枉丢性命?”以心问心,无计所奈,只得强打精神,开口道:“荤的何如? 素的何如?”女怪道:“荤的是人肉馅馍馍,素的是邓沙馅馍馍。”三藏道:“贫僧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热茶来,与你家长爷爷吃素馍馍。”一女童,果捧着香茶一盏,放在长老面前。 那怪将一个素馍馍劈破,递与三藏。三藏将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么不劈破与我?”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破荤。”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荤,怎么前日在子母河边吃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三藏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行者在格子眼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怕师父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掣铁棒喝道:“孽畜无礼!”那女怪见了,口喷一道烟光,把花亭子罩住,教:“小的们,收了御弟!”他却拿一柄三股钢叉,跳出亭门,骂道:“泼猴惫懒!怎么敢私入吾家,偷窥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这大圣使铁棒架住,且战且退。 二人打出洞外,那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见他两人争持,慌得八戒将白马牵过道:“沙僧,你只管看守行李马匹,等老猪去帮打帮打。”好呆子,双手举钯,赶上前叫道:“师兄靠后,让我打这泼贱!”那怪见八戒来,他又使个手段,呼了一声,鼻中出火,口内生烟,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飞舞冲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几只手,没头没脸的滚将来。这行者与八戒,两边攻住。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是不认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量你这两个毛人,到得那里!都上来,一个个仔细看打!”这一场怎见得好战:女怪威风长,猴王气概兴。天蓬元帅争功绩,乱举钉钯要显能。那一个手多叉紧烟光绕,这两个性急兵强雾气腾。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陰阳不对相持斗,各逞雄才恨苦争。陰静养荣思动动,阳收息卫爱清清。致令两处无和睦,叉钯铁棒赌输赢。这个棒有力,钯更能,女怪钢叉丁对丁。毒敌山前三不让,琵琶洞外两无情。那一个喜得唐僧谐凤侣,这两个必随长老取真经。惊天动地来相战,只杀得日月无光星斗更!三个斗罢多时,不分胜负。那女怪将身一纵,使出个倒马毒桩,不觉的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声“苦啊!”忍耐不得,负痛败阵而走。八戒见事不谐,拖着钯彻身而退。那怪得了胜,收了钢叉。 行者抱头,皱眉苦面,叫声“利害!利害!”八戒到跟前问道:“哥哥,你怎么正战到好处,却就叫苦连天的走了?”行者抱着头,只叫:“疼!疼!疼!”沙僧道:“想是你头风发了?”行者跳道:“不是!不是!”八戒道:“哥哥,我不曾见你受伤,却头疼,何也?”行者哼哼的道:“了不得!了不得!我与他正然打处,他见我破了他的叉势,他就把身子一纵,不知是件甚么兵器,着我头上扎了一下,就这般头疼难禁,故此败了阵来。”八戒笑道: “只这等静处常夸口,说你的头是修炼过的。却怎么就不禁这一下儿?”行者道:“正是,我这头自从修炼成真,盗食了蟠桃仙酒,老子金丹,大闹天宫时,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二十八宿,押赴斗牛宫处处斩,那些神将使刀斧锤剑,雷打火烧,及老子把我安于八卦炉,锻炼四十九日,俱未伤损。今日不知这妇人用的是甚么兵器,把老孙头弄伤也!”沙僧道:“你放了手,等我看看。莫破了!”行者道:“不破!不破!”八戒道:“我去西梁国讨个膏药你贴贴。”行者道:“又不肿不破,怎么贴得膏药?”八戒笑道:“哥啊,我的胎前产后病倒不曾有,你倒弄了个脑门痈了。”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晚矣,大哥伤了头,师父又不知死活,怎的是好!”行者哼道:“师父没事。我进去时,变作蜜蜂儿,飞入里面,见那妇人坐在花亭子上。少顷,两个丫鬟,捧两盘馍馍:一盘是人肉馅,荤的;一盘是邓沙馅,素的。又着两个女童扶师父出来吃一个压惊,又要与师父做甚么道伴儿。师父始初不与那妇人答话,也不吃馍馍,后见他甜言美语,不知怎么,就开口说话,却说吃素的。那妇人就将一个素的劈开递与师父,师父将个囫囵荤的递与那妇人。妇人道:‘怎不劈破?’师父道:‘出家人不敢破荤。’那妇人道:‘既不破荤,前日怎么在子母河边饮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师父不解其意,答他两句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我在格子上听见,恐怕师父乱性,便就现了原身,掣棒就打。他也使神通,喷出烟雾,叫收了御弟,就轮钢叉,与老孙打出洞来也。”沙僧听说,咬指道:“这泼贱也不知从那里就随将我们来,把上项事都知道了!”八戒道:“这等说,便我们安歇不成?莫管甚么黄昏半夜,且去他门上索战,嚷嚷闹闹,搅他个不睡,莫教他捉弄了我师父。”行者道:“头疼,去不得!”沙僧道:“不须索战。一则师兄头痛,二来我师父是个真僧,决不以色空乱性,且就在山坡下,闭风处,坐这一夜,养养精神,待天明再作理会。”遂此三个弟兄,拴牢白马,守护行囊,就在坡下安歇不题。 却说那女怪放下凶恶之心,重整欢愉之色,叫:“小的们,把前后门都关紧了。”又使两个支更,防守行者,但听门响,即时通报。却又教:“女童,将卧房收拾齐整,掌烛焚香,请唐御弟来,我与他交欢。”遂把长老从后边搀出。那女怪弄出十分娇媚之态,携定唐僧道:“常言黄金未为贵,安乐值钱多。且和你做会夫妻儿,耍子去也。”这长老咬定牙关,声也不透。欲待不去,恐他生心害命,只得战兢兢,跟着他步入香房,却如痴如哑,那里抬头举目,更不曾看他房里是甚床铺幔帐,也不知有甚箱笼梳妆,那女怪说出的雨意云情,亦漠然无听。好和尚,真是那: 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滢声。他把这锦绣娇容如粪土,金珠美貌若灰尘。一生只爱参禅,半步不离佛地。那里会惜玉怜香,只晓得修真养性。那女怪,活泼泼,春意无边;这长老,死丁丁,禅机有在。一个似软玉温香,一个如死灰槁木。那一个,展鸳衾,滢兴浓浓;这一个,束褊衫,丹心耿耿。那个要贴胸交股和鸾凤,这个要画壁归山访达摩。女怪解衣,卖弄他肌香肤腻;唐僧敛衽,紧藏了糙肉粗皮。女怪道:“我枕剩衾闲何不睡?”唐僧道:“我头光服异怎相陪!”那个道:“我愿作前朝柳翠翠。”这个道:“贫僧不是月-黎。”女怪道:“我美若西施还袅娜。”唐僧道:“我越王因此久埋尸。”女怪道:“御弟,你记得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唐僧道:“我的真阳为至宝,怎肯轻与你这粉骷髅。”他两个散言碎语的,直斗到更深,唐长老全不动念。那女怪扯扯拉拉的不放,这师父只是老老成成的不肯。直缠到有半夜时候,把那怪弄得恼了,叫:“小的们,拿绳来!”可怜将一个心爱的人儿,一条绳,捆的象个猱狮模样,又教拖在房廊下去,却吹灭银灯,各归寝处。 一夜无词,不觉的鸡声三唱。那山坡下孙大圣欠身道:“我这头疼了一会,到如今也不疼不麻,只是有些作痒。”八戒笑道:“痒便再教他扎一下,何如?”行者啐了一口道:“放放放!” 八戒又笑道:“放放放!我师父这一夜倒浪浪浪!”沙僧道:“且莫斗口,天亮了,快赶早儿捉妖怪去。”行者道:“兄弟,你只管在此守马,休得动身。猪八戒跟我去。”那呆子抖擞精神,束一束皂锦直裰,相随行者,各带了兵器,跳上山崖,径至石屏之下。行者道:“你且立住,只怕这怪物夜里伤了师父,先等我进去打听打听。倘若被他哄了,丧了元阳,真个亏了德行,却就大家散火;若不乱性情,禅心未动,却好努力相持,打死精怪,救师西去。”八戒道:“你好痴哑!常言道,干鱼可好与猫儿作枕头?就不如此,就不如此,也要抓你儿把是!”行者道:“莫胡疑乱说,待我看去。” 好大圣,转石屏,别了八戒,摇身还变个蜜蜂儿,飞入门里,见那门里有两个丫鬟,头枕着梆铃,正然睡哩。却到花亭子观看,那妖精原来弄了半夜,都辛苦了,一个个都不知天晓,还睡着哩。行者飞来后面,隐隐的只听见唐僧声唤,忽抬头,见那步廊下四马攒蹄捆着师父。行者轻轻的钉在唐僧头上,叫:“师父。”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行者道:“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行者道:“昨日我见他有相怜相爱之意,却怎么今日把你这般挫折?”三藏道: “他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沾床。他见我不肯相从,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去也!”他师徒们正然问答,早惊醒了那个妖精。妖精虽是下狠,却还有流连不舍之意,一觉翻身,只听见“取经去也”一句,他就滚下床来,厉声高叫道:“好夫妻不做,却取甚么经去!”行者慌了,撇却师父,急展翅,飞将出去,现了本相,叫声“八戒。”那呆子转过石屏道:“那话儿成了否?”行者笑道:“不曾!不曾!老师父被他摩弄不从,恼了,捆在那里,正与我诉说前情,那怪惊醒了,我慌得出来也。”八戒道:“师父曾说甚来?”行者道:“他只说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笑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 呆子粗鲁,不容分说,举钉钯,望他那石头门上尽力气一钯,唿喇喇筑做几块。唬得那几个枕梆铃睡的丫环,跑至二层门外,叫声:“开门!前门被昨日那两个丑男人打破了!”那女怪正出房门,只见四五个丫鬟跑进去报道:“奶奶,昨日那两个丑男人又来把前门已打碎矣。”那怪闻言,即忙叫:“小的们!快烧汤洗面梳妆!”叫:“把御弟连绳抬在后房收了,等我打他去!”好妖精,走出来,举着三股叉骂道:“泼猴!野彘!老大无知!你怎敢打破我门!”八戒骂道:“滥滢贱货!你倒困陷我师父,返敢硬嘴!我师父是你哄将来做老公的,快快送出饶你!敢再说半个不字,老猪一顿钯,连山也筑倒你的!”那妖精那容分说,抖擞身躯,依前弄法,鼻口内喷烟冒火,举钢叉就刺八戒。八戒侧身躲过,着钯就筑,孙大圣使铁棒并力相帮。那怪又弄神通,也不知是几只手,左右遮拦,交锋三五个回合,不知是甚兵器,把八戒嘴唇上,也又扎了一下。那呆子拖着钯,侮着嘴,负痛逃生。 行者却也有些醋他,虚丢一棒,败阵而走。那妖精得胜而回,叫小的们搬石块垒迭了前门不题。 却说那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马,只听得那里猪哼,忽抬头,见八戒侮着嘴,哼将来。沙僧道:“怎的说?”呆子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说不了,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呆子啊! 昨日咒我是脑门痈,今日却也弄做个肿嘴瘟了!”八戒哼道: “难忍难忍!疼得紧!利害,利害!”三人正然难处,只见一个老妈妈儿,左手提着一个青竹篮儿,自南山路上挑菜而来。沙僧道:“大哥,那妈妈来得近了,等我问他个信儿,看这个是甚妖精,是甚兵器,这般伤人。”行者道:“你且住,等老孙问他去来。”行者急睁睛看,只见头直上有祥云盖顶,左右有香雾笼身。行者认得,即叫:“兄弟们,还不来叩头!那妈妈是菩萨来也。”慌得猪八戒忍疼下拜,沙和尚牵马躬身,孙大圣合掌跪下,叫声“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那菩萨见他们认得元光,即踏祥云,起在半空,现了真象,原来是鱼篮之象。行者赶到空中,拜告道:“菩萨,恕弟子失迎之罪!我等努力救师,不知菩萨下降,今遇魔难难收,万望菩萨搭救搭救!” 菩萨道:“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股叉是生成的两只钳脚。扎人痛者,是尾上一个钩子,唤做倒马毒。本身是个蝎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听佛谈经,如来见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转过钩子,把如来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来也疼难禁,即着金刚拿他,他却在这里。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别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行者再拜道:“望菩萨指示指示,别告那位去好,弟子即去请他也。”菩萨道:“你去东天门里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罢,遂化作一道金光,径回南海。 孙大圣才按云头,对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师父有救星了。”沙僧道:“是那里救星?”行者道:“才然菩萨指示,教我告请昴日星官,老孙去来。”八戒侮着嘴哼道:“哥啊!就问星官讨些止疼的药饵来!”行者笑道:“不须用药,只似昨日疼过夜就好了。”沙僧道:“不必烦叙,快早去罢。”好行者,急忙驾筋斗云,须臾到东天门外。忽见增长天王当面作礼道:“大圣何往?” 行者道:“因保唐僧西方取经,路遇魔障缠身,要到光明宫见昴日星官走走。”忽又见陶张辛邓四大元帅,也问何往,行者道: “要寻昴日星官去降妖救师。”四元帅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观星台巡扎去了。”行者道:“可有这话?”辛天君道:“小将等与他同下斗牛宫,岂敢说假?”陶天君道:“今已许久,或将回矣。大圣还先去光明宫,如未回,再去观星台可也。”大圣遂喜,即别他们,至光明宫门首,果是无人,复怞身就走,只见那壁厢有一行兵士摆列,后面星官来了。那星官还穿的是拜驾朝衣,一身金缕,但见他:冠簪五岳金光彩,笏执山河玉色琼。袍挂七星云——,腰围八极宝环明。叮当-响如敲韵,迅速风声似摆铃。翠羽扇开来昴宿,天香飘袭满门庭。 前行的兵士,看见行者立于光明宫外,急转身报道:“主公,孙大圣在这里也。”那星官敛云雾整束朝衣,停执事分开左右,上前作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专来拜烦救师父一难。”星官道:“何难?在何地方?”行者道:“在西梁国毒敌山琵琶洞。”星官道:“那山洞有甚妖怪,却来呼唤小神?”行者道: “观音菩萨适才显化,说是一个蝎子精,特举先生方能治得,因此来请。”星官道:“本欲回奏玉帝,奈大圣至此,又感菩萨举荐,恐迟误事,小神不敢请献茶,且和你去降妖精,却再来回旨罢。”大圣闻言,即同出东天门,直至西梁国。望见毒敌山不远,行者指道:“此山便是。”星官按下云头,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沙僧见了道:“二哥起来,大哥请得星官来了。”那呆子还侮着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礼。”星官道:“你是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间与那妖精交战,被他着我唇上扎了一下,至今还疼呀。”星官道:“你上来,我与你医治医治。”呆子才放了手,口里哼哼喷喷道:“千万治治!待好了谢你。”那星官用手把嘴唇上摸了一摸,吹一口气,就不疼了。呆子欢喜下拜道:“妙啊!妙啊!”行者笑道:“烦星官也把我头上摸摸。”星官道:“你未遭毒,摸他何为?”行者道:“昨日也曾遭过,只是过了夜,才不疼,如今还有些麻痒,只恐发天陰,也烦治治。”星官真个也把头上摸了一摸,吹口气,也就解了余毒,不麻不痒了。八戒发狠道:“哥哥,去打那泼贱去!”星官道:“正是正是,你两个叫他出来,等我好降他。” 行者与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后。呆子口里乱骂,手似捞钩,一顿钉钯,把那洞门外垒迭的石块爬开,闯至一层门,又一钉钯,将二门筑得粉碎。慌得那门里小妖飞报:“奶奶!那两个丑男人,又把二层门也打破了!”那怪正教解放唐僧,讨素茶饭与他吃哩,听见打破二门,即便跳出花亭子,轮叉来刺八戒。八戒使钉钯迎架,行者在旁,又使铁棒来打。那怪赶至身边,要下毒手,他两个识得方法,回头就走。那怪赶过石屏之后,行者叫声:“昴宿何在?”只见那星官立于山坡上,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对着妖精叫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象,是个琵琶来大小的蝎子精。星官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有诗为证,诗曰: 花冠绣颈若团缨,爪硬距长目怒睛。踊跃雄威全五德,峥嵘壮势羡三鸣。岂如凡鸟啼茅屋,本是天星显圣名。毒蝎枉修人道行,还原反本见真形。八戒上前,一只脚-住那怪的胸背道: “孽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钉钯,捣作一团烂酱。那星官复聚金光,驾云而去。行者与八戒沙僧朝天拱谢道:“有累有累!改日赴宫拜酬。”三人谢毕,却才收拾行李马匹,都进洞里,见那大小丫环,两边跪下拜道:“爷爷,我们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前者被这妖精摄来的。你师父在后边香房里坐着哭哩。”行者闻言,仔细观看,果然不见妖气,遂入后边叫道:“师父!”那唐僧见众齐来,十分欢喜道: “贤徒,累及你们了!那妇人何如也?”八戒道:“那厮原是个大母蝎子。幸得观音菩萨指示,大哥去天宫里请得那昴日星官下降,把那厮收伏。才被老猪筑做个泥了,方敢深入于此,得见师父之面。”唐僧谢之不尽。又寻些素米、素面,安排了饮食,吃了一顿,把那些摄将来的女子赶下山,指与回家之路。点上一把火,把几间房宇,烧毁罄尽,请唐僧上马,找寻大路西行。正是: 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毕竟不知几年上才得成真,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五十五回 ·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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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六十一回 · 猪八戒助力败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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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表牛魔王赶上孙大圣,只见他肩膊上掮着那柄芭蕉扇,怡颜悦色而行。魔王大惊道:“猢狲原来把运用的方法儿也叨餂得来了。我若当面问他索取,他定然不与。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十万八千里远,却不遂了他意?我闻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猪精,三徒弟沙流精,我当年做妖怪时,也曾会他,且变作猪精的模样,返骗他一场。料猢狲以得意为喜,必不详细提防。”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变,武艺也与大圣一般,只是身子狼剁些,欠钻疾,不活达些;把宝剑藏了,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即变作八戒一般嘴脸,抄下路,当面迎着大圣,叫道:“师兄,我来也!”这大圣果然欢喜。 古人云,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也,只倚着强能,更不察来人的意思,见是个八戒的模样,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里去?”牛魔王绰着经儿道:“师父见你许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你斗他不过,难得他的宝贝,教我来迎你的。”行者笑道:“不必费心,我已得了手了。”牛王又问道:“你怎么得的?”行者道:“那老牛与我战经百十合,不分胜负。他就撇了我,去那乱石山碧波潭底,与一伙蛟精龙精饮酒。是我暗跟他去,变作个螃蟹,偷了他所骑的辟水金睛兽,变了老牛的模样,径至芭蕉洞哄那罗刹女。那女子与老孙结了一场干夫妻,是老孙设法骗将来的。”牛王道:“却是生受了,哥哥劳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孙大圣那知真假,也虑不及此,遂将扇子递与他。 原来那牛王,他知那扇子收放的根本,接过手,不知捻个什么诀儿,依然小似一片杏叶,现出本象,开言骂道:“泼猢狲!认得我么?”行者见了,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恨了一声,跌足高呼道:“咦!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儿寔了眼睛。”狠得他爆躁如雷,掣铁棒,劈头便打。那魔王就使扇子扇他一下,不知那大圣先前变焦栝虫入罗刹女腹中之时,将定风丹噙在口里,不觉的咽下肚里,所以五脏皆牢,皮骨皆固,凭他怎么扇,再也扇他不动。牛王慌了,把宝贝丢入口中,双手轮剑就砍。那两个在那半空中,这一场好杀—— 齐天孙大圣,混世泼牛王,只为芭蕉扇,相逢各骋强。粗心大圣将人骗,大胆牛王把扇诓。这一个,金箍棒起无情义;那一个,双刃青锋有智量。大圣施威喷彩雾,牛王放泼吐毫光。齐斗勇,两不良,咬牙锉齿气昂昂。播土扬尘天地暗,飞砂走石鬼神藏。这个说:“你敢无知返骗我!”那个说:“我妻许你共相将!”言村语泼,性烈情刚。那个说:“你哄人妻女真该死!告到官司有罪殃!”伶俐的齐天圣,凶顽的大力王,一心只要杀,更不待商量。棒打剑迎齐努力,有些松慢见阎王。 且不说他两个相斗难分,却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则火气蒸人,二来心焦口渴,对火焰山土地道:“敢问尊神,那牛魔王法力如何?”土地道:“那牛王神通不小,法力无边,正是孙大圣的敌手。”三藏道:“悟空是个会走路的,往常家二千里路,一霎时便回,怎么如今去了一日?断是与那牛王赌斗。”叫:“悟能,悟净!你两个,那一个去迎你师兄一迎?倘或遇敌,就当用力相助,求得扇子来,解我烦躁,早早过山赶路去也。”八戒道:“今日天晚,我想着要去接他,但只是不认得积雷山路。”土地道:“小神认得。且教卷帘将军与你师父做伴,我与你去来。”三藏大喜道:“有劳尊神,功成再谢。” 那八戒抖擞精神,束一束皂锦直裰,搴着钯,即与土地纵起云雾,径回东方而去。正行时,忽听得喊杀声高,狂风滚滚。八戒按住云头看时,原来孙行者与牛王厮杀哩。土地道:“天蓬还不上前怎的?”呆子掣钉钯,厉声高叫道:“师兄,我来也!”行者恨道:“你这夯货,误了我多少大事!”八戒道:“师父教我来迎你,因认不得山路,商议良久,教土地引我,故此来迟;如何误了大事?”行者道:“不是怪你来迟,这泼牛十分无礼!我向罗刹处弄得扇子来,却被这厮变作你的模样,口称迎我,我一时欢悦,转把扇子递在他手,他却现了本象,与老孙在此比并,所以误了大事也。”八戒闻言大怒,举钉钯当面骂道:“我把你这血皮胀的遭瘟!你怎敢变作你祖宗的模样,骗我师兄,使我兄弟不睦!”你看他没头没脸的使钉钯乱筑,那牛王一则是与行者斗了一日,力倦神疲;二则是见八戒的钉钯凶猛,遮架不住,败阵就走。只见那火焰山土地,帅领阴兵,当面挡住道:“大力王,且住手,唐三藏西天取经,无神不保,无天不佑,三界通知,十方拥护。快将芭蕉扇来扇息火焰,教他无灾无障,早过山去;不然,上天责你罪愆,定遭诛也。”牛王道:“你这土地,全不察理!那泼猴夺我子,欺我妾,骗我妻,番番无道,我恨不得囫囵吞他下肚,化作大便喂狗,怎么肯将宝贝借他!”说不了,八戒赶上骂道:“我把你个结心癀!快拿出扇来,饶你性命!”那牛王只得回头,使宝剑又战八戒,孙大圣举棒相帮,这一场在那里好杀—— 成精豕,作怪牛,兼上偷天得道猴。禅性自来能战炼,必当用土合元由。钉钯九齿尖还利,宝剑双锋快更柔。铁棒卷舒为主仗,土神助力结丹头。三家刑克相争竞,各展雄才要运筹。捉牛耕地金钱长,唤豕归炉木气收。心不在焉何作道,神常守舍要拴猴。胡乱嚷,苦相求,三般兵刃响搜搜。钯筑剑伤无好意,金箍棒起有因由。只杀得星不光兮月不皎,一天寒雾黑悠悠! 那魔王奋勇争强,且行且斗,斗了一夜,不分上下,早又天明。前面是他的积雷山摩云洞口,他三个与土地阴兵,又喧哗振耳,惊动那玉面公主,唤丫鬟看是那里人嚷。只见守门小妖来报:“是我家爷爷与昨日那雷公嘴汉子并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同火焰山土地等众厮杀哩!”玉面公主听言,即命外护的大小头目,各执枪刀助力。前后点起七长八短,有百十余口,一个个卖弄精神,拈枪弄棒,齐告:“大王爷爷,我等奉奶奶内旨,特来助力也!”牛王大喜道:“来得好,来得好!”众妖一齐上前乱砍。八戒措手不及,倒拽着钯败阵而走,大圣纵筋斗云跳出重围,众阴兵亦四散奔走。老牛得胜,聚众妖归洞,紧闭了洞门不题。 行者道:“这厮骁勇!自昨日申时前后,与老孙战起,直到今夜,未定输赢,却得你两个来接力。如此苦斗半日一夜,他更不见劳困。才这一伙小妖,却又莽壮。他将洞门紧闭不出,如之奈何?”八戒道:“哥哥,你昨日巳时离了师父,怎么到申时才与他斗起?你那两三个时辰,在那里的?”行者道:“别你后,顷刻就到这座山上,见一个女子问讯,原来就是他爱妾玉面公主。被我使铁棒唬他一唬,他就跑进洞,叫出那牛王来。与老孙暧言暧语,嚷了一会,又与他交手,斗了有一个时辰。正打处,有人请他赴宴去了。是我跟他到那乱石山碧波潭底,变作一个螃蟹,探了消息,偷了他辟水金睛兽,假变牛王模样,复至翠云山芭蕉洞,骗了罗刹女,哄得他扇子。出门试演试演方法,把扇子弄长了,只是不会收小。正掮了走处,被他假变做你的嘴脸,返骗了去,故此耽搁两三个时辰也。”八戒道:“这正是俗语云,大海里翻了豆腐船,汤里来,水里去。如今难得他扇子,如何保得师父过山?且回去,转路走他娘罢!”土地道:“大圣休焦恼,天蓬莫懈怠。但说转路,就是入了旁门,不成个修行之类。古语云,行不由径,岂可转走?你那师父,在正路上坐着,眼巴巴只望你们成功哩!”行者发狠道:“正是,正是,呆子莫要胡谈!土地说得有理,我们正要与他—— 赌输赢,弄手段,等我施为地煞变。自到西方无对头,牛王本是心猿变。今番正好会源流,断要相持借宝扇。趁清凉,息火焰,打破顽空参佛面。行满超升极乐天,大家同赴龙华宴!” 那八戒听言,便生努力,殷勤道: 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会不会,木生在亥配为猪,牵转牛儿归土类。申下生金本是猴,无刑无克多和气。用芭蕉,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济。昼夜休离苦尽功,功完赶赴盂兰会。 他两个领着土地阴兵一齐上前,使钉钯,轮铁棒,乒乒乓乓,把一座摩云洞的前门,打得粉碎。唬得那外护头目,战战兢兢,闯入里边报道:“大王!孙悟空率众打破前门也!”那牛王正与玉面公主备言其事,懊恨孙行者哩,听说打破前门,十分发怒,急披挂,拿了铁棍,从里边骂出来道:“泼猢狲!你是多大个人儿,敢这等上门撒泼,打破我门扇?”八戒近前乱骂道:“泼老剥皮!你是个甚样人物,敢量那个大小!不要走!看钯!”牛王喝道:“你这个囔糟食的夯货,不见怎的!快叫那猴儿上来!”行者道:“不知好歹的饣句草!我昨日还与你论兄弟,今日就是仇人了!仔细吃吾一棒!”那牛王奋勇而迎。这场比前番更胜。三个英雄,厮混在一处。好杀—— 钉钯铁棒逞神威,同帅阴兵战老牺,牺牲独展凶强性,遍满同天法力恢。使钯筑,着棍擂,铁棒英雄又出奇。三般兵器叮当响,隔架遮拦谁让谁?他道他为首,我道我夺魁。土兵为证难分解,木土相煎上下随。这两个说:“你如何不借芭蕉扇!”那一个道:“你焉敢欺心骗我妻!赶妾害儿仇未报,敲门打户又惊疑!”这个说:“你仔细堤防如意棒,擦着些儿就破皮!”那个说:“好生躲避钯头齿,一伤九孔血淋漓!”牛魔不怕施威猛,铁棍高擎有见机。翻云覆雨随来往,吐雾喷风任发挥。恨苦这场都拚命,各怀恶念喜相持。丢架子,让高低,前迎后挡总无亏。兄弟二人齐努力,单身一棍独施为。卯时战到辰时后,战罢牛魔束手回。 他三个含死忘生,又斗有百十余合。八戒发起呆性,仗着行者神通,举钯乱筑。牛王遮架不住,败阵回头,就奔洞门,却被土地阴兵拦住洞门,喝道:“大力王,那里走!吾等在此!”那老牛不得进洞,急抽身,又见八戒、行者赶来,慌得卸了盔甲,丢了铁棍,摇身一变,变做一只天鹅,望空飞走。行者看见,笑道:“八戒!老牛去了。”那呆子漠然不知,土地亦不能晓,一个个东张西觑,只在积雷山前后乱找。行者指道:“那空中飞的不是?”八戒道:“那是一只天鹅。”行者道:“正是老牛变的。”土地道:“既如此,却怎生么?”行者道:“你两个打进此门,把群妖尽情剿除,拆了他的窝巢,绝了他的归路,等老孙与他赌变化去。”那八戒与土地,依言攻破洞门不题。 这大圣收了金箍棒,捻诀念咒,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海东青,飕的一翅,钻在云眼里,倒飞下来,落在天鹅身上,抱住颈项旺眼。那牛王也知是孙行者变化,急忙抖抖翅,变作一只黄鹰,返来旺海东青。行者又变作一个乌凤,专一赶黄鹰。牛王识得,又变作一只白鹤,长唳一声,向南飞去。行者立定,抖抖翎毛,又变作一只丹凤,高鸣一声。那白鹤见凤是鸟王,诸禽不敢妄动,刷的一翅,淬下山崖,将身一变,变作一只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吃草。行者认得,也就落下翅来,变作一只饿虎,剪尾跑蹄,要来赶獐作食。魔王慌了手脚,又变作一只金钱花斑的大豹,要伤饿虎。行者见了,迎着风,把头一幌,又变作一只金眼狻猊,声如霹雳,铁额铜头,复转身要食大豹。牛王着了急,又变作一个人熊,放开脚,就来擒那狻猊。行者打个滚,就变作一只赖象,鼻似长蛇,牙如竹笋,撒开鼻子,要去卷那人熊。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现出原身,一只大白牛,头如峻岭,眼若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牙排利刃。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对行者高叫道:“泼猢狲!你如今将奈我何?”行者也就现了原身,抽出金箍棒来,把腰一躬,喝声叫:“长!”长得身高万丈,头如泰山,眼如日月,口似血池,牙似门扇,手执一条铁棒,着头就打。那牛王硬着头,使角来触。这一场,真个是撼岭摇山,惊天动地!有诗为证,诗曰: 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若得火山无烈焰,必须宝扇有清凉。 黄婆矢志扶元老,木母留情扫荡妖。和睦五行归正果,炼魔涤垢上西方。 他两个大展神通,在半山中赌斗,惊得那过往虚空一切神众与金头揭谛、六甲六丁、一十八位护教伽蓝都来围困魔王。那魔王公然不惧,你看他东一头,西一头,直挺挺光耀耀的两只铁角,往来抵触;南一撞,北一撞,毛森森筋暴暴的一条硬尾,左右敲摇。孙大圣当面迎,众多神四面打,牛王急了,就地一滚,复本象,便投芭蕉洞去。行者也收了法象,与众多神随后追袭。那魔王闯入洞里,闭门不出,概众把一座翠云山围得水泄不通。 正都上门攻打,忽听得八戒与土地阴兵嚷嚷而至。行者见了问曰:“那摩云洞事体如何?”八戒笑道:“那老牛的娘子被我一钯筑死,剥开衣看,原来是个玉面狸精。那伙群妖,俱是些驴骡犊特、獾狐狢獐、羊虎麋鹿等类,已此尽皆剿戮,又将他洞府房廊放火烧了。土地说他还有一处家小,住居此山,故又来这里扫荡也。”行者道:“贤弟有功,可喜,可喜!老孙空与那老牛赌变化,未曾得胜。他变做无大不大的白牛,我变了法天象地的身量,正和他抵触之间,幸蒙诸神下降,围困多时,他却复原身,走进洞去矣。”八戒道:“那可是芭蕉洞么?”行者道:“正是,正是!罗刹女正在此间。”八戒发狠道:“既是这般,怎么不打进去,剿除那厮,问他要扇子,倒让他停留长智,两口儿叙情!” 好呆子,抖擞威风,举钯照门一筑,忽辣的一声,将那石崖连门筑倒了一边。慌得那女童忙报:“爷爷!不知甚人把前门都打坏了!”牛王方跑进去,喘嘘嘘的,正告诉罗刹女与孙行者夺扇子赌斗之事,闻报心中大怒,就口中吐出扇子,递与罗刹女。罗刹女接扇在手,满眼垂泪道:“大王!把这扇子送与那猢狲,教他退兵去罢。”牛王道:“夫人啊,物虽小而恨则深。你且坐着,等我再和他比并去来。”那魔重整披挂,又选两口宝剑,走出门来,正遇着八戒使钯筑门。老牛更不打话,掣剑劈脸便砍。八戒举钯迎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出门来,早有大圣轮棒当头。那牛魔即驾狂风,跳离洞府,又都在那翠云山上相持。众多神四面围绕,土地兵左右攻击。这一场,又好杀哩—— 云迷世界,雾罩乾坤。飒飒阴风砂石滚,巍巍怒气海波浑。重磨剑二口,复挂甲全身。结冤深似海,怀恨越生嗔。你看齐天大圣因功绩,不讲当年老故人。八戒施威求扇子,众神护法捉牛君。牛王双手无停息,左遮右挡弄精神。只杀得那过鸟难飞皆敛翅,游鱼不跃尽潜鳞;鬼泣神嚎天地暗,龙愁虎怕日光昏! 那牛王拚命捐躯,斗经五十余合,抵敌不住,败了阵,往北就走。早有五台山秘魔岩神通广大泼法金刚阻住道:“牛魔,你往那里去!我等乃释迦牟尼佛祖差来,布列天罗地网,至此擒汝也!”正说间,随后有大圣、八戒、众神赶来。那魔王慌转身向南走,又撞着峨眉山清凉洞法力无量胜至金刚挡住,喝道:“吾奉佛旨在此,正要拿住你也!”牛王心慌脚软,急抽身往东便走,却逢着须弥山摩耳崖毗卢沙门大力金刚迎住道:“你老牛何往!我蒙如来密令,教来捕获你也!”牛王又悚然而退,向西就走,又遇着昆仑山金霞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敌住喝道:“这厮又将安走!我领西天大雷音寺佛老亲言,在此把截,谁放你也!”那老牛心惊胆战,悔之不及。见那四面八方都是佛兵天将,真个似罗网高张,不能脱命。 正在仓惶之际,又闻得行者帅众赶来,他就驾云头,望上便走。却好有托塔李天王并哪吒太子,领鱼肚药叉、巨灵神将,幔住空中,叫道:“慢来,慢来!吾奉玉帝旨意,特来此剿除你也!”牛王急了,依前摇身一变,还变做一只大白牛,使两只铁角去触天王,天王使刀来砍。随后孙行者又到,哪吒太子厉声高叫:“大圣,衣甲在身,不能为礼。愚父子昨日见佛如来,发檄奏闻玉帝,言唐僧路阻火焰山,孙大圣难伏牛魔王,玉帝传旨,特差我父王领众助力。”行者道:“这厮神通不小!又变作这等身躯,却怎奈何?”太子笑道:“大圣勿疑,你看我擒他。”这太子即喝一声:“变!”变得三头六臂,飞身跳在牛王背上,使斩妖剑望颈项上一挥,不觉得把个牛头斩下。天王收刀,却才与行者相见。那牛王腔子里又钻出一个头来,口吐黑气,眼放金光。被哪吒又砍一剑,头落处,又钻出一个头来。一连砍了十数剑,随即长出十数个头。哪吒取出火轮儿挂在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烧得张狂哮吼,摇头摆尾。才要变化脱身,又被托塔天王将照妖镜照住本象,腾那不动,无计逃生,只叫:“莫伤我命!情愿归顺佛家也!”哪吒道:“既惜身命,快拿扇子出来!”牛王道:“扇子在我山妻处收着哩。” 哪吒见说,将缚妖索子解下,跨在他那颈项上,一把拿住鼻头,将索穿在鼻孔里,用手牵来。孙行者却会聚了四大金刚、六丁六甲、护教伽蓝、托塔天王、巨灵神将并八戒、土地、阴兵,簇拥着白牛,回至芭蕉洞口。老牛叫道:“夫人,将扇子出来,救我性命!”罗刹听叫,急卸了钗环,脱了色服,挽青丝如道姑,穿缟素似比丘,双手捧那柄丈二长短的芭蕉扇子,走出门,又见有金刚众圣与天王父子,慌忙跪在地下,磕头礼拜道:“望菩萨饶我夫妻之命,愿将此扇奉承孙叔叔成功去也!”行者近前接了扇,同大众共驾祥云,径回东路。 却说那三藏与沙僧,立一会,坐一会,盼望行者,许久不回,何等忧虑!忽见祥云满空,瑞光满地,飘飘巉巉,盖众神行将近,这长老害怕道:“悟净!那壁厢是谁神兵来也?”沙僧认得道:“师父啊,那是四大金刚、金头揭谛、六甲六丁、护教伽蓝与过往众神。牵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镜的是托塔李天王,大师兄执着芭蕉扇,二师兄并土地随后,其余的都是护卫神兵。”三藏听说,换了毗卢帽,穿了袈裟,与悟净拜迎众圣,称谢道:“我弟子有何德能,敢劳列位尊圣临凡也!”四大金刚道:“圣僧喜了,十分功行将完!吾等奉佛旨差来助汝,汝当竭力修持,勿得须臾怠情。”三藏叩齿叩头,受身受命。孙大圣执着扇子,行近山边,尽气力挥了一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光。行者喜喜欢欢,又扇一扇,只闻得习习潇潇,清风微动。第三扇,满天云漠漠,细雨落霏霏。有诗为证,诗曰: 火焰山遥八百程,火光大地有声名。火煎五漏丹难熟,火燎三关道不清。 时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将助神功。牵牛归佛休颠劣,水火相联性自平。 此时三藏解燥除烦,清心了意。四众皈依,谢了金刚,各转宝山。六丁六甲升空保护,过往神败祢四散,天王太子牵牛径归佛地回缴。止有本山土地,押着罗刹女,在旁伺候。行者道:“那罗刹,你不走路,还立在此等甚?”罗刹跪道:“万望大圣垂慈,将扇子还了我罢。”八戒喝道:“泼贱人,不知高低!饶了你的性命就彀了,还要讨什么扇子,我们拿过山去,不会卖钱买点心吃?费了这许多精神力气,又肯与你!雨蒙蒙的,还不回去哩!”罗刹再拜道:“大圣原说扇息了火还我。今此一场,诚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傥,致令劳师动众。我等也修成人道,只是未归正果,见今真身现象归西,我再不敢妄作。愿赐本扇,从立自新,修身养命去也。”土地道:“大圣!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断绝火根,还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这方生民;求些血食,诚为恩便。” 行者道:“我当时问着乡人说,这山扇息火,只收得一年五谷,便又火发!”如何治得除根?”罗刹道:“要是断绝火根,只消连扇四十九扇,永远再不发了。”行者闻言,执扇子,使尽筋力。望山头连扇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果然是宝贝:有火处下雨,无火处天晴。他师徒们立在这无火处,不遭雨湿。坐了一夜,次早才收拾马匹行李,把扇子还了罗刹,又道:“老孙若不与你,恐人说我言而无信。你将扇子回山,再休生事。看你得了人身,饶你去罢!”那罗刹接了扇子。念个咒语,捏做个杏叶儿,噙在口里,拜谢了众圣,隐姓修行,后来也得了正果,经藏中万古流名。罗刹、土地俱感激谢恩,随后相送。行者、八戒、沙僧,保着三藏遂此前进,真个是身体清凉,足下滋润。诚所谓:坎离既济真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毕竟不知几年才回东土,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六十一回 · 猪八戒助力败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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