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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介绍和徐贲诗词大全

徐贲

元明间苏州府长洲人,字幼文,号北郭生。工诗善画。为十才子之一,又与高启、杨基、张羽合称吴中四杰。元末为张士诚掾属。张氏亡,谪临濠。洪武二年放归。后授给事中,改御史,巡按广东。官至河南左布政使。以征洮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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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四十九回 · 三藏有灾沉水宅 观音救难现鱼篮

形式:

却说孙大圣与八戒、沙僧辞陈老来至河边,道:“兄弟,你两个议定,那一个先下水。”八戒道:“哥啊,我两个手段不见怎的,还得你先下水。”行者道:“不瞒贤弟说,若是山里妖精,全不用你们费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海行江,我须要捻着避水诀,或者变化甚么鱼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诀,却轮不得铁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两个乃惯水之人,所以要你两个下去。”沙僧道:“哥啊,小弟虽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去,哥哥变作甚么模样,或是我驮着你,分开水道,寻着妖圣的巢袕,你先进去打听打听。若是师父不曾伤损,还在那里,我们好努力征讨。假若不是这怪弄法,或者-杀师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须苦求,早早的别寻道路何如?”行者道:“贤弟说得有理,你们那个驮我?”八戒暗喜道:“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多少,今番原来不会水,等老猪驮他,也捉弄他捉弄!”呆子笑嘻嘻的叫道:“哥哥,我驮你。”行者就知有意,却便将计就计道:“是,也好,你比悟净还有些膂力。”八戒就背着他。沙僧剖开水路,弟兄们同入通天河内。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远近,那呆子要捉弄行者,行者随即拔下一根毫毛,变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变作一个猪虱子,紧紧的贴在他耳朵里。八戒正行,忽然打个-踵,得故子把行者往前一掼,扑的跌了一跤。原来那个假身本是毫毛变的,却就飘起去,无影无形。沙僧道:“二哥,你是怎么说?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里,便也罢了,却把大哥不知跌在那里去了!”八戒道: “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和你且去寻师父去。”沙僧道:“不好,还得他来,他虽水性不知,他比我们乖巧。若无他来,我不与你去。”行者在八戒耳朵里,忍不住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也。”沙僧听得,笑道:“罢了!这呆子是死了!你怎么就敢捉弄他!如今弄得闻声不见面,却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里磕头道:“哥哥,是我不是了,待救了师父上岸陪礼。你在那里做声?就影杀我也!你请现原身出来,我驮着你,再不敢冲撞你了。”行者道:“是你还驮着我哩。 我不弄你,你快走!快走!”那呆子絮絮叨叨,只管念诵着陪礼,爬起来与沙僧又进。 行了又有百十里远近,忽抬头望见一座楼台,上有“水鼋之第”四个大字。沙僧道:“这厢想是妖精住处,我两个不知虚实,怎么上门索战?”行者道:“悟净,那门里外可有水么?”沙僧道:“无水。”行者道:“既无水,你再藏隐在左右,待老孙去打听打听。”好大圣,爬离了八戒耳朵里,却又摇身一变,变作个长脚虾婆,两三跳跳到门里。睁眼看时,只见那怪坐在上面,众水族摆列两边,有个斑衣鳜婆坐于侧手,都商议要吃唐僧。行者留心,两边寻找不见,忽看见一个大肚虾婆走将来,径往西廊下立定。行者跳到面前称呼道:“姆姆,大王与众商议要吃唐僧,唐僧却在那里?”虾婆道:“唐僧被大王降雪结冰,昨日拿在宫后石匣中间,只等明日他徒弟们不来吵闹,就奏乐享用也。” 行者闻言,演了一会,径直寻到宫后,看果有一个石匣,却象人家槽房里的猪槽,又似人间一口石棺材之样,量量足有六尺长短;却伏在上面,听了一会,只听得三藏在里面嘤嘤的哭哩。行者不言语,侧耳再听,那师父挫得牙响,哏了一声道:“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时多少水灾缠。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堕渺渊。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不知徒弟能来否,可得真经返故园?”行者忍不住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老孙来了!” 三藏闻得道:“徒弟啊,救我耶!”行者道:“你且放心,待我们擒住妖精,管教你脱难。”三藏道:“快些儿下手!再停一日,足足闷杀我也!”行者道:“没事没事!我去也!”急回头,跳将出去,到门外现了原身叫:“八戒!”那呆子与沙僧近道:“哥哥,如何?”行者道:“正是此怪骗了师父。师父未曾伤损,被怪物盖在石匣之下。你两个快早挑战,让老孙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个佯输,引他出水,等我打他。”沙僧道:“哥哥放心先去,待小弟们鉴貌辨色。”这行者捻着避水法,钻出波中,停立岸边等候不题。 你看那猪八戒行凶,闯至门前,厉声高叫:“泼怪物!送我师父出来!”慌得那门里小妖急报:“大王,门外有人要师父哩!”妖邪道:“这定是那泼和尚来了。”教:“快取披挂兵器来!” 众小妖连忙取出。妖邪结束了,执兵器在手,即命开门,走将出来。八戒与沙僧对列左右,见妖邪怎生披挂。好怪物!你看他: 头戴金盔晃且辉,身披金甲掣虹霓。腰围宝带团珠翠,足踏烟黄靴样奇。鼻准高隆如峤耸,天庭广阔若龙仪。眼光闪灼圆还暴,牙齿钢锋尖又齐。短发蓬松飘火焰,长须潇洒挺金锥。口咬一枝青嫩藻,手拿九瓣赤铜锤。一声咿哑门开处,响似三春惊蛰雷。这等形容人世少,敢称灵显大王威。 妖邪出得门来,随后有百十个小妖,一个个轮枪舞剑,摆开两哨,对八戒道:“你是那寺里和尚,为甚到此喧嚷?”八戒喝道:“我把你这打不死的泼物!你前夜与我顶嘴,今日如何推不知来问我?我本是东土大唐圣僧之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经者。 你弄玄虚,假做甚么灵感大王,专在陈家庄要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不认得我么?”那妖邪道:“你这和尚,甚没道理!你变做一秤金,该一个冒名顶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伤了我手背,已此让了你,你怎么又寻上我的门来?”八戒道:“你既让我,却怎么又弄冷风,下大雪,冻结坚冰,害我师父?快早送我师父出来,万事皆休!牙迸半个不字,你只看看手中钯,决不饶你!”妖邪闻言,微微冷笑道:“这和尚卖此长舌,胡夸大口。果然是我作冷下雪冻河,摄你师父。你今嚷上门来,思量取讨,只怕这一番不比那一番了。那时节,我因赴会,不曾带得兵器,误中你伤。你如今且休要走,我与你交敌三合,三合敌得我过,还你师父;敌不过,连你一发吃了。”八戒道:“好乖儿子!正是这等说!仔细看钯!”妖邪道:“你原来是半路上出家的和尚。”八戒道:“我的儿,你真个有些灵感,怎么就晓得我是半路出家的?”妖邪道:“你会使钯,想是雇在那里种园,把他钉钯拐将来也。”八戒道:“儿子,我这钯不是那筑地之钯,你看巨齿铸就如龙爪,逊金妆来似蟒形。若逢对敌寒风洒,但遇相持火焰生。能与圣僧除怪物,西方路上捉妖精。轮动烟云遮日月,使开霞彩照分明。筑倒太山千虎怕,掀翻大海万龙惊。饶你威灵有手段,一筑须教九窟窿!” 那个妖邪那里肯信,举铜锤劈头就打,八戒使钉钯架住道:“你这泼物,原来也是半路上成精的邪魔!”那怪道:“你怎么认得我是半路上成精的?”八戒道:“你会使铜锤,想是雇在那个银匠家扯炉,被你得了手,偷将出来的。”妖邪道:“这不是打银之锤,你看,九瓣攒成花骨朵,一竿虚孔万年青。原来不比凡间物,出处还从仙苑名。绿房紫-瑶池老,素质清香碧沼生。 因我用功抟炼过,坚如钢锐彻通灵。枪刀剑戟浑难赛,钺斧戈矛莫敢经。纵让你钯能利刃,汤着吾锤迸折钉!” 沙和尚见他两个攀话,忍不住近前高叫道:“那怪物休得浪言!古人云,口说无凭,做出便见。不要走!且吃我一杖!” 妖邪使锤杆架住道:“你也是半路里出家的和尚。”沙僧道:“你怎么认得?”妖邪道:“你这个模样,象一个磨博士出身。”沙僧道:“如何认得我象个磨博士?”妖邪道:“你不是磨博士,怎么会使赶面杖?”沙僧骂道:“你这孽障,是也不曾见!这般兵器人间少,故此难知宝杖名。出自月宫无影处,梭罗仙木琢磨成。外边嵌宝霞光耀,内里钻金瑞气凝。先日也曾陪御宴,今朝秉正保唐僧。西方路上无知识,上界宫中有大名。唤做降妖真宝杖,管教一下碎天灵!”那妖邪不容分说,三家变脸,这一场,在水底下好杀:铜锤宝杖与钉钯,悟能悟净战妖邪。一个是天蓬临世界,一个是上将降天涯。他两个夹攻水怪施威武,这一个独抵神僧势可夸。有分有缘成大道,相生相克秉恒沙。土克水,水干见底;水生木,木旺开花。禅法参修归一体,还丹炮炼伏三家。土是母,发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水为本,润木华,木有辉煌烈火霞。攒簇五行皆别异,故然变脸各争差。看他那铜锤九瓣光明好,宝杖千丝彩绣佳。钯按陰阳分九曜,不明解数乱如麻。捐躯弃命因僧难,舍死忘生为释迦。致使铜锤忙不坠,左遮宝杖右遮钯。三人在水底下斗经两个时辰,不分胜败。猪八戒料道不得赢他,对沙僧丢了个眼色,二人诈败佯输,各拖兵器,回头就走。那怪物教:“小的们,扎住在此,等我赶上这厮,捉将来与汝等凑吃哑!”你看他如风吹败叶,似雨打残花,将他两个赶出水面。 那孙大圣在东岸上,眼不转睛,只望着河边水势,忽然见波浪翻腾,喊声号吼,八戒先跳上岸道:“来了!来了!”沙僧也到岸边道:“来了!来了!”那妖邪随后叫:“那里走!”才出头,被行者喝道:“看棍!”那妖邪闪身躲过,使铜锤急架相还。一个在河边涌浪,一个在岸上施威。搭上手未经三合,那妖遮架不住,打个花,又淬于水里,遂此风平浪息。行者回转高崖道:“兄弟们,辛苦啊。”沙僧道:“哥啊,这妖精,他在岸上觉到不济,在水底也尽利害哩!我与二哥左右齐攻,只战得个两平,却怎么处置救师父也?”行者道:“不必疑迟,恐被他伤了师父。”八戒道: “哥哥,我这一去哄他出来,你莫做声,但只在半空中等候,估着他钻出头来,却使个捣蒜打,照他顶门上着着实实一下!纵然打不死他,好道也护疼发晕,却等老猪赶上一钯,管教他了帐!”行者道:“正是!正是!这叫做‘里迎外合’,方可济事。”他两个复入水中不题。 却说那妖邪败阵逃生,回归本宅,众妖接到宫中,鳜婆上前问道:“大王赶那两个和尚到那方来?”妖邪道:“那和尚原来还有一个帮手。他两个跳上岸去,那帮手轮一条铁棒打我,我闪过与他相持。也不知他那棍子有多少斤重,我的铜锤莫想架得他住,战未三合,我却败回来也。”鳜婆道:“大王,可记得那帮手是甚相貌?”妖邪道:“是一个毛脸雷公嘴,查耳朵,折鼻梁,火眼金睛和尚。”鳜婆闻说,打了一个寒噤道:“大王啊!亏了你识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决然不得全生!那和尚我认得他。”妖邪道:“你认得他是谁?”鳜婆道:“我当年在东洋海内,曾闻得老龙王说他的名誉,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混元一气上方太乙金仙美猴王齐天大圣,如今归依佛教,保唐僧往西天取经,改名唤做孙悟空行者。他的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大王,你怎么惹他!今后再莫与他战了。” 说不了,只见门里小妖来报:“大王,那两个和尚又来门前索战哩!”妖精道:“贤妹所见甚长,再不出去,看他怎么。”急传令,教:“小的们,把门关紧了,正是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 让他缠两日,性摊了回去时,我们却不自在受用唐僧也?”那小妖一齐都搬石头,塞泥块,把门闭杀。八戒与沙僧连叫不出,呆子心焦,就使钉钯筑门。那门已此紧闭牢关,莫想能彀;被他七八钯,筑破门扇,里面却都是泥土石块,高迭千层。沙僧见了道:“二哥,这怪物惧怕之甚,闭门不出,我和你且回上河崖,再与大哥计较去来。”八戒依言,径转东岸。 那行者半云半雾,提着铁棒等哩。看见他两个上来,不见妖怪,即按云头迎至岸边,问道:“兄弟,那话儿怎么不上来?” 沙僧道:“那怪物紧闭宅门,再不出来见面,被二哥打破门扇看时,那里面都使些泥土石块实实的迭住了。故此不能得战,却来与哥哥计议,再怎么设法去救师父。”行者道:“似这般却也无法可治。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往别处走了,待我去来。”八戒道:“哥哥,你往那里去?”行者道:“我上普陀岩拜问菩萨,看这妖怪是那里出身,姓甚名谁。寻着他的祖居,拿了他的家属,捉了他的四邻,却来此擒怪救师。”八戒笑道: “哥啊,这等干,只是忒费事,担搁了时辰了。”行者道:“管你不费事,不担搁!我去就来!” 好大圣,急纵祥光,躲离河口,径赴南海。那里消半个时辰,早望见落伽山不远,低下云头,径至普陀崖上。只见那二十四路诸天与守山大神、木叉行者、善财童子、捧珠龙女,一齐上前,迎着施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有事要见菩萨。”众神道:“菩萨今早出洞,不许人随,自入竹林里观玩。知大圣今日必来,吩咐我等在此候接大圣,不可就见。请在翠岩前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行者依言,还未坐下,又见那善财童子上前施礼道:“孙大圣,前蒙盛意,幸菩萨不弃收留,早晚不离左右,专侍莲台之下,甚得善慈。行者知是红孩儿,笑道: “你那时节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孙是好人也。” 行者久等不见,心焦道:“列位与我传报传报,但迟了,恐伤吾师之命。”诸天道:“不敢报,菩萨吩咐,只等他自出来哩。” 行者性急,那里等得,急纵身往里便走。噫!这个美猴王,性急能鹊薄。诸天留不住,要往里边。拽步入深林,睁眼偷觑着。 远观救苦尊,盘坐衬残箬。懒散怕梳妆,容颜多绰约。散挽一窝丝,未曾戴缨络。不挂素蓝袍,贴身小袄缚。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披肩绣带无,精光两臂膊。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行者见了,忍不住厉声高叫道:“菩萨,弟子孙悟空志心朝礼。”菩萨教:“外面俟候。”行者叩头道:“菩萨,我师父有难,特来拜问通天河妖怪根源。”菩萨道:“你且出去,待我出来。”行者不敢强,只得走出竹林,对众诸天道:“菩萨今日又重置家事哩,怎么不坐莲台,不妆饰,不喜欢,在林里削篾做甚?”诸天道:“我等却不知。今早出洞,未曾妆束,就入林中去了,又教我等在此接候大圣,必然为大圣有事。”行者没奈何,只得等候。 不多时,只见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儿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来。”行者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请菩萨着衣登座。”菩萨道:“不消着衣,就此去也。”那菩萨撇下诸天,纵祥云腾空而去,孙大圣只得相随。顷刻间,到了通天河界,八戒与沙僧看见道:“师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么乱嚷乱叫,把一个未梳妆的菩萨逼将来也。”说不了,到于河岸。二人下拜道: “菩萨,我等擅干,有罪!有罪!”菩萨即解下一根束袄的丝绦,将篮儿拴定,提着丝绦,半踏云彩,抛在河中,往上溜头扯着,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那篮里亮灼灼一尾金鱼,还斩眼动鳞。菩萨叫: “悟空,快下水救你师父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救得师父?”菩萨道:“这篮儿里不是?”八戒与沙僧拜问道:“这鱼儿怎生有那等手段。菩萨道:“他本是我莲花池里养大的金鱼,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那一柄九瓣铜锤,乃是一枝未开的菡萏,被他运炼成兵。不知是那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我今早扶栏看花,却不见这厮出拜,掐指巡纹,算着他在此成精,害你师父,故此未及梳妆,运神功,织个竹篮儿擒他。”行者道: “菩萨,既然如此,且待片时,我等叫陈家庄众信人等,看看菩萨的金面:一则留恩,二来说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养。”菩萨道:“也罢,你快去叫来。”那八戒与沙僧,一齐飞跑至庄前,高呼道:“都来看活观音菩萨!都来看活观音菩萨!”一庄老幼男女,都向河边,也不顾泥水,都跪在里面,磕头礼拜。内中有善图画者,传下影神,这才是鱼篮观音现身。当时菩萨就归南海。 八戒与沙僧,分开水道,径往那水鼋之第找寻师父。原来那里边水怪鱼精,尽皆死烂。却入后宫,揭开石匣,驮着唐僧,出离波津,与众相见。那陈清兄弟叩头称谢道:“老爷不依小人劝留,致令如此受苦。”行者道:“不消说了。你们这里人家,下年再不用祭赛,那大王已此除根,永无伤害。陈老儿,如今才好累你,快寻一只船儿,送我们过河去也。”那陈清道:“有!有! 有!”就教解板打船,众庄客闻得此言,无不喜舍。那个道我买桅篷,这个道我办篙桨,有的说我出绳索,有的说我雇水手。正都在河边上吵闹,忽听得河中间高叫:“孙大圣不要打船,花费人家财物,我送你师徒们过去。”众人听说,个个心惊,胆小的走了回家,胆大的战兢兢贪看。须臾那水里钻出一个怪来,你道怎生模样:方头神物非凡品,九助灵机号水仙。曳尾能延千纪寿,潜身静隐百川渊。翻波跳浪冲江岸,向日朝风卧海边。养气含灵真有道,多年粉盖癞头鼋。那老鼋又叫:“大圣,不要打船,我送你师徒过去。”行者轮着铁棒道:“我把你这个孽畜!若到边前,这一棒就打死你!”老鼋道:“我感大圣之恩,情愿办好心送你师徒,你怎么反要打我?”行者道:“与你有甚恩惠?”老鼋道:“大圣,你不知这底下水鼋之第,乃是我的住宅,自历代以来,祖上传留到我。我因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被我将祖居翻盖了一遍,立做一个水鼋之第。那妖邪乃九年前海啸波翻,他赶潮头,来于此处,仗逞凶顽,与我争斗,被他伤了我许多儿女,夺了我许多眷族。我斗他不过,将巢袕白白的被他占了。今蒙大圣至此搭救唐师父,请了观音菩萨扫净妖氛,收去怪物,将第宅还归于我,我如今团-老小,再不须挨土帮泥,得居旧舍。此恩重若丘山,深如大海。且不但我等蒙惠,只这一庄上人,免得年年祭赛,全了多少人家儿女,此诚所谓一举而两得之恩也!敢不报答?”行者闻言,心中暗喜,收了铁棒道:“你端的是真实之情么?”老鼋道:“因大圣恩德洪深,怎敢虚谬?”行者道:“既是真情,你朝天赌咒。”那老鼋张着红口,朝天发誓道:“我若真情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行者笑道:“你上来,你上来。”老鼋却才负近岸边,将身一纵,爬上河崖。众人近前观看,有四丈围圆的一个大白盖。行者道:“师父,我们上他身,渡过去也。”三藏道:“徒弟呀,那层冰厚冻,尚且——,况此鼋背,恐不稳便。”老鼋道:“师父放心,我比那层冰厚冻,稳得紧哩,但歪一歪,不成功果!”行者道: “师父啊,凡诸众生,会说人话,决不打诳语。”教:“兄弟们,快牵马来。” 到了河边,陈家庄老幼男女,一齐来拜送。行者教把马牵在白鼋盖上,请唐僧站在马的颈项左边,沙僧站在右边,八戒站在马后,行者站在马前,又恐那鼋无礼,解下虎筋绦子,穿在老鼋的鼻之内,扯起来象一条缰绳,却使一只脚踏在盖上,一只脚登在头上,一只手执着铁棒,一只手扯着缰绳,叫道:“老鼋,慢慢走啊,歪一歪儿,就照头一下!”老鼋道:“不敢!不敢!” 他却蹬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众人都在岸上,焚香叩头,都念南无阿弥陀佛,这正是真罗汉临凡,活菩萨出现。众人只拜的望不见形影方回,不题。 却说那师父驾着白鼋,那消一日,行过了八百里通天河界,干手干脚的登岸。三藏上崖,合手称谢道:“老鼋累你,无物可赠,待我取经回谢你罢。”老鼋道:“不劳师父赐谢。我闻得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在此间,整修行了一千三百余年,虽然延寿身轻,会说人语,只是难脱本壳。万望老师父到西天与我问佛祖一声,看我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三藏响允道:“我问,我问。”那老鼋才淬水中去了。行者遂伏侍唐僧上马,八戒挑着行囊,沙僧跟随左右,师徒们找大路,一直奔西。这的是:圣僧奉旨拜弥陀,水远山遥灾难多。意志心诚不惧死,白鼋驮渡过天河。毕竟不知此后还有多少路程,还有甚么凶吉,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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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五十三回 · 禅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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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要修八百,阴功须积三千。均平物我与亲冤。始合西天本愿。 魔兕刀兵不怯,空劳水火无愆。老君降伏却朝天。笑把青牛牵转。 话说那大路傍叫唤者谁?乃金兜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钵盂叫道:「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致令大圣劳苦万端,今日方救得出。且来吃了饭,再去走路,莫孤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万分亏你,言谢不尽。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不瞒师父说,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教你受别人的圈子。多少苦楚。可叹,可叹!」八戒道:「怎么又有个圈子?」行者道:「都是你这孽嘴孽舌的夯货,弄师父遭此一场大难,著老孙翻天覆地,请天兵、水火与佛祖丹砂,尽被他使一个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来暗示了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的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却是个青牛作怪。」三藏闻言,感激不尽道:「贤徒,今番经此,下次定然听你吩咐。」 遂此四人分吃那饭,那饭热气腾腾的。行者道:「这饭多时了,却怎么还热?」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圣功完,才自热来伺候。」须臾饭毕,收拾了钵盂,辞了土地、山神,那师父才攀鞍上马,过了高山。正是: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听了些: 紫燕呢喃,黄鹂睍睆。紫燕呢喃香嘴困,黄鹂睍睆巧音频。满地落红如布锦,遍山发翠似堆茵。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野润烟光淡,沙暄日色曛。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唐长老勒过马观看,远见河那边有柳阴垂碧,微露著茅屋几椽。行者遥指那厢道:「那里人家,一定是摆渡的。」三藏道:「我见那厢也似这般,却不见船只,未敢开言。」八戒旋下行李,厉声高叫道:「摆渡的,撑船过来。」连叫几遍,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不多时,相近这岸。师徒们仔细看了那船儿,真个是: 短棹分波,轻桡泛浪。橄堂油漆彩,艎板满平仓。船头上铁缆盘窝,船后边舵楼明亮。虽然是一苇之航,也不亚泛湖浮海。纵无锦缆牙樯,实有松桩桂楫。固不如万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往来只在两崖边,出入不离古渡口。 那船儿须臾顶岸,那梢子叫云:「过河的,这里去。」三藏纵马近前看处,那梢子怎生模样: 头裹锦绒帕,足踏皂丝鞋。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绦。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 行者近于船边道:「你是摆渡的?」那妇人道:「是。」行者道:「梢公如何不在,却著梢婆撑船?」妇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沙和尚将行李挑上去,行者扶著师父上跳,然后顺过船来,八戒牵上白马,收了跳板。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身登西岸,长老教沙僧解开包,取几文钱钞与他。妇人更不争多寡,将缆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径入庄屋里去了。 三藏见那水清,一时口渴,便著八戒:「取钵盂,舀些水来我吃。」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儿吃哩。」即取钵盂,舀了一钵,递与师父。师父吃了有一少半,还剩了多半,呆子接来,一气饮乾,却伏侍三藏上马。师徒们找路西行,不上半个时辰,那长老在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随后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说未毕,师父声唤道:「疼的紧。」八戒也道:「疼得紧。」他两个疼痛难禁,渐渐肚子大了。用手摸时,似有血团肉块,不住的骨突骨突乱动。三藏正不稳便,忽然见那路傍有一村舍,树梢头挑著两个草把。行者道:「师父,好了,那厢是个卖酒的人家。我们且去化他些热汤与你吃,就问可有卖药的,讨贴药,与你治治腹痛。」 三藏闻言甚喜,却打白马。不一时,到了村舍门口下马。但只见那门儿外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绩麻。行者上前,打个问讯道:「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我师父乃唐朝御弟,因为过河吃了河水,觉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行者道:「是在此东边清水河吃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进来,我与你说。」 行者即搀唐僧,沙僧即扶八戒,两人声声唤唤,腆著肚子,一个个只疼得面黄眉皱,入草舍坐下。行者只叫:「婆婆,是必烧些热汤与我师父,我们谢你。」那婆婆且不烧汤,笑唏唏跑走后边,叫道:「你们来看,你们来看。」那里面蹼?蹼踏的又走出两三个半老不老的妇人,都来望著唐僧哂笑。行者大怒,喝了一声,把牙一龇。諕得那一家子跌跌蹡蹡,往后就走。行者上前,扯住那老婆子道:「快早烧汤,我饶了你。」那婆子战兢兢的道:「爷爷呀!我烧汤也不济事,也治不得他两个肚疼。你放了我,等我说。」行者放了他,他说:「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我们这一国尽是女人,更无男子,故此见了你们欢喜。你师父吃的那水不好了。那条河唤做子母河。我那国王城外,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我这里人,但得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里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水边照去。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你师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气,也不日要生孩子,热汤怎么治得?」 三藏闻言,大惊失色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爷爷呀!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八戒见说,战兢兢,忍不得疼痛道:「罢了,罢了,死了,死了。」沙僧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病。」那呆子越发慌了,眼中噙泪,扯着行者道:「哥哥,你问这婆婆,看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这半会一阵阵的动荡得紧,想是摧阵疼,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二哥既知摧阵疼,不要扭动,只恐挤破浆包耳。」 三藏哼著道:「婆婆啊,你这里可有医家?教我徒弟去买一贴堕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那婆子道:「就有药也不济事。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须得那泉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气。却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来了一个道人,称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儿洞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赐与人。但欲求水者,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只拜求得他一碗儿水哩。你们这行脚僧,怎么得许多钱财买办?但只可挨命,待时而生产罢了。」行者闻得此言,满心欢喜道:「婆婆,你这里到那解阳山有几多路程?」婆婆道:「有三十里。」行者道:「好了,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取些水来你吃。」 好大圣,吩咐沙僧道:「你好仔细看着师父。若这家子无礼,侵哄师父,你拿出旧时手段来,装?諕他。等我取水去。」沙僧依命。只见那婆子端出一个大瓦钵来,递与行者道:「拿这钵头儿去,是必多取些来,与我们留着用急。」行者真个接了瓦钵,出草舍,纵云而去。那婆子才望空礼拜道:「爷爷呀!这和尚会驾云。」才进去叫出那几个妇人来,对唐僧磕头礼拜,都称为罗汉菩萨。一壁厢烧汤办饭,供奉唐僧不题。 却说那孙大圣觔斗云起,少顷间,见一座山头阻住云角。即按云光,睁睛看处,好山!但见那: 幽花摆锦,野草铺蓝。涧水相连落,溪云一样闲。重重谷壑藤萝密,远远峰峦树木蘩。鸟啼雁过,鹿饮猿攀。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尘埃滚滚真难到,泉石涓涓不厌看。每见仙童采药去,常逢樵子负薪还。果然不亚天台景,胜似三峰西华山。 这大圣正然观看那山,又只见背阴处,有一所庄院,忽闻得犬吠之声。大圣下山,径至庄所,却也好个去处。看那: 小桥通活水,茅舍倚青山。 村犬汪篱落,幽人自往还。 不时来至门首,见一个老道人盘坐在绿茵之上。大圣放下瓦钵,近前道问讯。那道人欠身还礼道:「那方来者?至小庵有何勾当?」行者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西天取经者。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肿胀难禁。问及土人,说是结成胎气,无方可治。访得解阳山破儿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气。故此特来拜见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师父。累烦老道指引指引。」那道人笑道:「此间就是破儿洞,今改为聚仙庵了。我却不是别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爷的大徒弟。你叫做甚么名字?待我好与你通报。」行者道:「我是唐三藏法师的大徒弟,贱名孙悟空。」那道人问曰:「你的花红、酒礼都在那里?」行者道:「我是个过路的挂搭僧,不曾办得来。」道人笑道:「你好痴呀,我老师父护住山泉,并不曾白送与人。你回去办将礼来,我好通报。不然请回。莫想,莫想。」行者道:「人情大似圣旨。你去说我老孙的名字,他必然做个人情,或者连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闻此言,只得进去通报。却见那真仙抚琴,只待他琴终,方才说道:「师父,外面有个和尚,口称是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师父。」那真仙不听说便罢,一听得说个悟空名字,却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脱了素服,换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钩子,跳出庵门,叫道:「孙悟空何在?」行者转头,观见那真仙打扮: 头戴星冠飞彩艳,身穿金缕法衣红。 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 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襕闪绣绒。 手拿如意金钩子,鐏利杆长若蟒龙。 凤眼光明眉菂竖,钢牙尖利口翻红。 额下髯飘如烈火,鬓边赤发短蓬松。 形容恶似温元帅,争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见了,合掌作礼道:「贫僧便是孙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个是孙悟空,却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说话。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岂有假托之理?」先生道:「你可认得我么?」行者道:「我因归正释门,秉诚僧教,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时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访,少识尊颜。适间问道子母河西乡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来访我怎的?」行者道:「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来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师难也。」 那先生怒目道:「你师父可是唐三藏么?」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恨道:「你们可曾会著一个圣婴大王么?」行者道:「他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妖怪的绰号,真仙问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处有信来报我,称说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惫懒,将他害了。我这里正没处寻你报仇,你倒来寻我,还要甚么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也曾与我做朋友,幼年间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如今令侄得了好处,现随著观音菩萨,做了善财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么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这泼猢狲!还弄巧舌。我舍侄还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不得无礼,吃我这一钩!」大圣使铁棒架住道:「先生莫说打的话,且与些泉水去也。」那先生骂道:「泼猢狲!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敌得我,与你水去;敌不过,只把你剁为肉酱,方与我侄子报仇。」大圣骂道:「我把你不识起倒的孽障!既要打,起开来看棍。」那先生如意钩劈手相还。二人在聚仙庵好杀: 圣僧误食成胎水,行者来寻如意仙。那晓真仙原是怪,倚强护住落胎泉。及至相逢讲仇隙,争持决不遂如然。言来语去成僝僽,意恶情凶要报冤。这一个因师伤命来求水,那一个为侄亡身不与泉。如意钩强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龙巅。当胸乱刺施威猛,着脚斜钩展妙玄。阴手棍丢伤处重,过肩钩起近头鞭。锁腰一棍鹰持雀,压顶三钩螂捕蝉。往往来来争胜败,返返复复两回还。钩挛棒打无前后,不见输赢在那边。 那先生与大圣战经十数合,敌不得大圣。这大圣越加猛烈,一条棒似滚滚流星,著头乱打。先生败了筋力,倒拖著如意钩,往山上走了。 大圣不去赶他,却来庵内寻水。那个道人早把庵门关了。大圣拿著瓦钵,赶至门前,尽力气一脚,踢破庵门,闯将进去。见那道人伏在井栏上,被大圣喝了一声,举棒要打,那道人往后跑了。却才寻出吊桶来,正要打水,又被那先生赶到前边,使如意钩子把大圣钩着脚一跌,跌了个嘴硍地。大圣爬起来,使铁棒就打。他却闪在傍边,执著钩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圣骂道:「你上来,你上来,我把你这个孽障直打杀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敌,只是禁住了,不许大圣打水。大圣见他不动,却使左手抡著铁棒,右手使吊桶。将索子才突辘辘的放下,他又来使钩。大圣一只手撑持不得,又被他一钩钩着脚,扯了个躘踵,连索子通跌下井去了。大圣道:「这厮却是无礼。」爬起来,双手抡棒,没头没脸的打将上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敌。大圣又要去取水,奈何没有吊桶,又恐怕来钩扯,心中暗暗想道:「且去叫个帮手来。」 好大圣,拨转云头,径至村舍门首,叫一声:「沙和尚。」那里边三藏忍痛呻吟,猪八戒哼声不绝。听得叫唤,二人欢喜道:「沙僧啊,悟空来也。」沙僧连忙出门接著道:「大哥,取水来了?」大圣进门,对唐僧备言前事。三藏滴泪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圣道:「我来叫沙兄弟与我同去,到那庵边,等老孙和那厮敌斗,教沙僧乘便取水来救你。」三藏道:「两个没病的都去了,丢下我两个有病的,教谁伏侍?」那个老婆婆在傍道:「老罗汉只管放心,不须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顾伏侍你。你们早间到时,我等实有爱怜之意。却才见这位菩萨云来雾去,方知你是罗汉菩萨,我家决不敢复害你。」 行者咄的一声道:「汝等女流之辈,敢伤那个?」老婆子笑道:「爷爷呀!还是你们有造化,来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们也不得囫囵了。」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囵,是怎么的?」婆婆道:「我一家儿四五口,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哩。」八戒道:「若这等,我决无伤。他们都是香喷喷的,好做香袋;我是个臊猪,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无伤。」行者笑道:「你不要说嘴,省些力气,好生产也。」那婆婆道:「不必迟疑,快求水去。」行者道:「你家可有吊桶?借个使使。」那婆子即往后边取出一个吊桶,又窝了一条索子,递与沙僧。沙僧道:「带两条索子去,恐一时井深要用。」 沙僧接了桶索,即随大圣出了村舍,一同驾云而去,那消半个时辰,却到解阳山界。按下云头,径至庵外。大圣吩咐沙僧道:「你将桶索拿了,且在一边躲著,等老孙出头索战。你待我两人交战正浓之时,你乘机进去,取水就走。」沙僧谨依言命。 孙大圣掣了铁棒,近门高叫:「开门,开门!」那守门的看见,急入里通报道:「师父,那孙悟空又来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这泼猴老大无状。一向闻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知,他那条棒真是难敌。」道人道:「师父,他的手段虽高,你亦不亚与他,正是个对手。」先生道:「前面两回,被他赢了。」道人道:「前两回虽赢,不过是一猛之性;后面两次打水之时,被师父钩他两跌,却不是相比肩也?先既无奈而去,今又复来,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紧,不得已而来也。决有慢他师之心,管取我师决胜无疑。」 真仙闻言,喜孜孜满怀春意,笑盈盈一阵威风,挺如意钩子,走出门来喝道:「泼猢狲!你又来作甚?」大圣道:「我来只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凭是帝王宰相,也须表礼羊酒来求,方才仅与些须;况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来取?」大圣道:「真个不与?」真仙道:「不与,不与。」大圣骂道:「泼孽障!既不与水,看棍!」丢一个架子,抢个满怀,不容说,著头便打;那真仙侧身躲过,使钩子急架相还。这一场比前更胜,好杀: 金箍棒,如意钩,二人奋怒各怀仇。飞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扬尘日月愁。大圣救师来取水,妖仙为侄不容求。两家齐努力,一处赌安休。咬牙争胜负,切齿定刚柔。添机见,越抖擞,喷云嗳雾鬼神愁。朴朴兵兵钩棒响,喊声哮吼振山丘。狂风滚滚催林木,杀气纷纷过斗牛。大圣愈争愈喜悦,真仙越打越绸缪。有心有意相争战,不定存亡不罢休。 他两个在庵门外交手,跳跳舞舞的,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题。 却说那沙和尚提著吊桶,闯进门去,只见那道人在井边挡住道:「你是甚人,敢来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宝杖,不对话,著头便打。那道人躲闪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挣命。沙僧骂道:「我要打杀你这孽畜,怎奈你是个人身,我还怜你,饶你去罢。让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沙僧却才将吊桶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吊桶水,走出庵门,驾起云雾,望着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饶他罢。」 大圣听得,方才使铁棒支住钩子道:「我本待斩尽杀绝,争奈你不曾犯法;二来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头来,我被钩了两下,未得水去。才然来,我是个调虎离山计,哄你出来争战,却着我师弟取水去了。老孙若肯拿出本事来打你,莫说你是一个甚么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几个,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饶你教你活几年耳。已后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掯他。」那妖仙不识好歹,演一演,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钩头,赶上前,喝声:「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推了一个蹼辣,挣扎不起。大圣夺过如意钩来,折为两段;总拿著又一抉,抉作四段。掷之于地道:「泼孽畜!再敢无礼么?」那妖仙战战兢兢,忍辱无言。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有诗为证。诗曰: 真铅若炼须真水,真水调和真汞乾。 真汞真铅无母气,灵砂灵药是仙丹。 婴儿枉结成胎像,土母施功不费难。 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 大圣纵著祥光,赶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欢欢,回于本处。按下云头,径来村舍。只见猪八戒腆著肚子,倚在门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呆子,几时占房的?」呆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来么?」行者还要耍他,沙僧随后就到,笑道:「水来了,水来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啊,累了你们也。」那婆婆却也欢喜,几口儿都出礼拜道:「菩萨呀,却是难得,难得。」即忙取个花磁盏子,舀了半盏儿,递与三藏道:「老师父,细细的吃,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八戒道:「我不用盏子,连吊桶等我喝了罢。」那婆子道:「老爷爷,諕杀人罢了。若吃了这吊桶水,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吓得呆子不敢胡为,也只吃了半盏。 那里有顿饭之时,他两个腹中绞痛,只听毂辘毂辘三五阵肠鸣。肠鸣之后,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齐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静处解手。行者道:「师父啊,切莫出风地里去,怕人子,一时冒了风,弄做个产后之疾。」那婆婆即取两个净桶来,教他两个方便。须臾间,各行了几遍,才觉住了疼痛,渐渐的销了肿胀,化了那血团肉块。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与他补虚。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实落,不用补虚。你烧些汤水与我洗个澡,却好吃粥。」沙僧道:「二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浆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个小产,怕他怎的?洗洗儿干净。」真个那婆子烧些汤与他两个净了手脚。唐僧才吃两盏儿粥汤。八戒就吃了十数碗,还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货,少吃些,莫弄做个沙包肚,不像模样。」八戒道:「没事,没事,我又不是母猪,怕他做甚?」那家子真个又去收拾煮饭。 老婆婆对唐僧道:「老师父,把这水赐了我罢。」行者道:「呆子,不吃水了?」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气想是已行散了,洒然无事,又吃水何为?」行者道:「既是他两个都好了,将水送你家罢。」那婆婆谢了行者,将馀剩之水装于瓦罐之中,埋在后边地下。对众老小道:「这罐水,够我的棺材本也。」众老小无不欢喜,整顿斋饭,调开桌凳。唐僧们吃了斋,消消停停,将息了一宿。 次日天明,师徒们谢了婆婆家,出离村舍。唐三藏攀鞍上马,沙和尚挑着行囊,孙大圣前边引路,猪八戒拢了缰绳。这里才是: 洗净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 毕竟不知到国界中还有甚么理会,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五十三回 · 禅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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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五十四回 ·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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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三藏师徒别了村舍人家,依路西进,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国界。唐僧在马上指道:“悟空,前面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语喧哗,想是西梁女国。汝等须要仔细,谨慎规矩,切休放荡情怀,紊乱法门教旨。”三人闻言,谨遵严命。言未尽,却至东关厢街口。那里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妇女,正在两街上做买做卖,忽见他四众来时,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慌得那三藏勒马难行,须臾间就塞满街道,惟闻笑语。八戒口里乱嚷道:“我是个销猪! 我是个销猪!”行者道:“呆子,莫胡谈,拿出旧嘴脸便是。”八戒真个把头摇上两摇,竖起一双蒲扇耳,扭动莲蓬吊搭唇,发一声喊,把那些妇女们唬得跌跌爬爬。有诗为证,诗曰:圣僧拜佛到西梁,国内-陰世少阳。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 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接粉郎。不是悟能施丑相,烟花围困苦难当!遂此众皆恐惧,不敢上前,一个个都捻手矬腰,摇头咬指,战战兢兢,排塞街旁路下,都看唐僧。孙大圣却也弄出丑相开路。沙僧也装吓虎维持,八戒采着马,掬着嘴,摆着耳朵。 一行前进,又见那市井上房屋齐整,铺面轩昂,一般有卖盐卖米、酒肆茶房,鼓角楼台通货殖,旗亭候馆挂帘栊。师徒们转湾抹角,忽见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声叫道:“远来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门,请投馆驿注名上簿,待下官执名奏驾,验引放行。” 三藏闻言下马,观看那衙门上有一匾,上书迎阳驿三字。长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传言是实,果有迎阳之驿。”沙僧笑道: “二哥,你却去照胎泉边照照,看可有双影。”八戒道:“莫弄我! 我自吃了那盏儿落胎泉水,已此打下胎来了,还照他怎的?”三藏回头吩咐道:“悟能,谨言!谨言!”遂上前与那女官作礼。女官引路,请他们都进驿内,正厅坐下,即唤看茶。又见那手下人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类,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顷茶罢,女官欠身问曰:“使客何来?”行者道:“我等乃东土大唐王驾下钦差上西天拜佛求经者。我师父便是唐王御弟,号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孙悟空,这两个是我师弟猪悟能沙悟净,一行连马五口。随身有通关文牒,乞为照验放行。”那女官执笔写罢,下来叩头道:“老爷恕罪,下官乃迎阳驿驿丞,实不知上邦老爷,知当远接。”拜毕起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饮馔,道:“爷爷们宽坐一时,待下官进城启奏我王,倒换关文,打发领给,送老爷们西进。”三藏欣然而坐不题。 且说那驿丞整了衣冠,径入城中五凤楼前,对黄门官道: “我是迎阳馆驿丞,有事见驾。”黄门即时启奏,降旨传宣至殿,问曰:“驿丞有何事来奏?”驿丞道:“微臣在驿,接得东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个徒弟,名唤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连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经。特来启奏主公,可许他倒换关文放行?“女王闻奏满心欢喜,对众文武道:“寡人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拥拜丹墀道:“主公,怎见得是今日之喜兆?”女王道:“东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御弟为王,我愿为后,与他陰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却不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拜舞称扬,无不欢悦。驿丞又奏道:“主公之论,乃万代传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凶恶,不成相貌。”女王道:“卿见御弟怎生模样?他徒弟怎生凶丑?”驿丞道:“御弟相貌堂堂,丰姿英俊,诚是天朝上国之男儿,南赡中华之人物。那三徒却是形容狞恶,相貌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与他领给,倒换关文,打发他往西天,只留下御弟,有何不可?”众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极当,臣等钦此钦遵。 但只是匹配之事,无媒不可,自古道,姻缘配合凭红叶,月老夫妻系赤绳。”女王道:“依卿所奏,就着当驾太师作媒,迎阳驿丞主婚,先去驿中与御弟求亲。待他许可,寡人却摆驾出城迎接。”那太师驿丞领旨出朝。 却说三藏师徒们在驿厅上正享斋饭,只见外面人报:“当驾太师与我们本官老姆来了。”三藏道:“太师来却是何意?”八戒道:“怕是女王请我们也。”行者道:“不是相请,就是说亲。” 三藏道:“悟空,假如不放,强逼成亲,却怎么是好?”行者道: “师父只管允他,老孙自有处治。” 说不了,二女官早至,对长老下拜。长老一一还礼道:“贫僧出家人,有何德能,敢劳大人下拜?”那太师见长老相貌轩昂,心中暗喜道:“我国中实有造化,这个男子,却也做得我王之夫。”二官拜毕起来,侍立左右道:“御弟爷爷,万千之喜了!” 三藏道:“我出家人,喜从何来?”太师躬身道:“此处乃西梁女国,国中自来没个男子。今幸御弟爷爷降临,臣奉我王旨意,特来求亲。”三藏道:“善哉!善哉!我贫僧只身来到贵地,又无儿女相随,止有顽徒三个,不知大人求的是那个亲事?”驿丞道: “下官才进朝启奏,我王十分欢喜,道夜来得一吉梦,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知御弟乃中华上国男儿,我王愿以一国之富,招赘御弟爷爷为夫,坐南面称孤,我王愿为帝后。传旨着太师作媒,下官主婚,故此特来求这亲事也。”三藏闻言,低头不语。太师道:“大丈夫遇时不可错过,似此招赘之事,天下虽有;托国之富,世上实稀。请御弟速允,庶好回奏。”长老越加痴哑。八戒在旁掬着碓挺嘴叫道:“太师,你去上复国王:我师父乃久修得道的罗汉,决不爱你托国之富,也不爱你倾国之容,快些儿倒换关文,打发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赘,如何?”太师闻说,胆战心惊,不敢回话。驿丞道:“你虽是个男身,但只形容丑陋,不中我王之意。”八戒笑道:“你甚不通变,常言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行者道:“呆子,勿得胡谈,任师父尊意,可行则行,可止则止,莫要担阁了媒妁工夫。”三藏道:“悟空,凭你怎么说好!”行者道:“依老孙说,你在这里也好,自古道,千里姻缘似线牵哩,那里再有这般相应处?”三藏道:“徒弟,我们在这里贪图富贵,谁却去西天取经?那不望坏了我大唐之帝主也?”太师道:“御弟在上,微臣不敢隐言。我王旨意,原只教求御弟为亲,教你三位徒弟赴了会亲筵宴,发付领给,倒换关文,往西天取经去哩。”行者道:“太师说得有理,我等不必作难,情愿留下师父,与你主为夫,快换关文,打发我们西去,待取经回来,好到此拜爷娘,讨盘缠,回大唐也。”那太师与驿丞对行者作礼道:“多谢老师玉成之恩!”八戒道:“太师,切莫要口里摆菜碟儿,既然我们许诺,且教你主先安排一席,与我们吃锺肯酒,如何?”太师道:“有有有,就教摆设筵宴来也。”那驿丞与太师欢天喜地回奏女主不题。 却说唐长老一把扯住行者,骂道:“你这猴头,弄杀我也! 怎么说出这般话来,教我在此招婚,你们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行者道:“师父放心,老孙岂不知你性情,但只是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三藏道:“怎么叫做将计就计?”行者道:“你若使住法儿不允他,他便不肯倒换关文,不放我们走路。倘或意恶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甚么香袋啊,我等岂有善报?一定要使出降魔荡怪的神通。你知我们的手脚又重,器械又凶,但动动手儿,这一国的人尽打杀了。他虽然阻当我等,却不是怪物妖精,还是一国人身;你又平素是个好善慈悲的人,在路上一灵不损,若打杀无限的平人,你心何忍! 诚为不善了也。”三藏听说,道:“悟空,此论最善。但恐女主招我进去,要行夫妇之礼,我怎肯丧元阳,败坏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坠落了本教人身?”行者道:“今日允了亲事,他一定以皇帝礼,摆驾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辞,就坐他凤辇龙车,登宝殿,面南坐下,问女王取出御宝印信来,宣我们兄弟进朝,把通关文牒用了印,再请女王写个手字花押,佥押了交付与我们。一壁厢教摆筵宴,就当与女王会喜,就与我们送行。待筵宴已毕,再叫排驾,只说送我们三人出城,回来与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欢悦,更无阻挡之心,亦不起毒恶之念,却待送出城外,你下了龙车凤辇,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骑上白马,老孙却使个定身法儿,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动,我们顺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昼夜,我却念个咒,解了术法,还教他君臣们苏醒回城。一则不伤了他的性命,二来不损了你的元神。这叫做假亲脱网之计,岂非一举两全之美也?”三藏闻言,如醉方醒,似梦初觉,乐以忘忧,称谢不尽,道:“深感贤徒高见。”四众同心合意,正自商量不题。 却说那太师与驿丞不等宣诏,直入朝门白玉阶前奏道: “主公佳梦最准,鱼水之欢就矣。”女王闻奏,卷珠帘,下龙床,启樱唇,露银齿,笑吟吟娇声问曰:“贤卿见御弟,怎么说来?” 太师道:“臣等到驿,拜见御弟毕,即备言求亲之事。御弟还有推托之辞,幸亏他大徒弟慨然见允,愿留他师父与我王为夫,面南称帝,只教先倒换关文,打发他三人西去;取得经回,好到此拜认爷娘,讨盘费回大唐也。”女王笑道:“御弟再有何说。” 太师奏道:“御弟不言,愿配我主,只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女王闻言,即传旨教光禄寺排宴,一壁厢排大驾,出城迎接夫君。众女官即钦遵王命,打扫宫殿,铺设庭台。一班儿摆宴的,火速安排;一班儿摆驾的,流星整备。你看那西梁国虽是妇女之邦,那銮舆不亚中华之盛,但见:六龙喷彩,双凤生祥。六龙喷彩扶车出,双凤生祥驾辇来。馥-异香蔼,氤氲瑞气开。金鱼玉佩多官拥,宝髻云鬟众女排。鸳鸯掌扇遮銮驾,翡翠珠帘影凤钗。笙歌音美,弦管声谐。一片欢情冲碧汉,无边喜气出灵台。三檐罗盖摇天宇,五色旌旗映御阶。此地自来无合卺,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时,大驾出城,早到迎阳馆驿。忽有人报三藏师徒道: “驾到了。”三藏闻言,即与三徒整衣出厅迎驾。女王卷帘下辇道:“那一位是唐朝御弟?”太师指道:“那驿门外香案前穿-衣者便是。”女王闪凤目,簇蛾眉,仔细观看,果然一表非凡,你看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 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女王看到那心欢意美之外,不觉滢情汲汲,爱欲恣恣,展放樱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还不来占凤乘鸾也?”三藏闻言,耳红面赤,羞答答不敢抬头。猪八戒在旁,掬着嘴,饧眼观看那女王,却也袅娜,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斜-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甚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柳腰微展鸣金-,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诚然王母降瑶池。那呆子看到好处,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也。 只见那女王走近前来,一把扯住三藏,俏语娇声,叫道: “御弟哥哥,请上龙车,和我同上金銮宝殿,匹配夫妇去来。”这长老战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痴。行者在侧教道:“师父不必太谦,请共师娘上辇,快快倒换关文,等我们取经去罢。”长老不敢回言,把行者抹了两抹,止不住落下泪来,行者道:“师父切莫烦恼,这般富贵,不受用还待怎么哩?”三藏没及奈何,只得依从,揩了眼泪,强整欢容,移步近前,与女主:同携素手,共坐龙车。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这长老忧惶惶只思拜佛。一个要洞房花烛交鸳侣,一个要西宇灵山见世尊。女帝真情,圣僧假意。女帝真情,指望和谐同到老;圣僧假意,牢藏情意养元神。一个喜见男身,恨不得白昼并头谐伉俪;一个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时脱网上雷音。二人和会同登辇,岂料唐僧各有心! 那些文武官,见主公与长老同登凤辇,并肩而坐,一个个眉花眼笑,拨转仪从,复入城中。孙大圣才教沙僧挑着行李,牵着白马,随大驾后边同行。猪八戒往前乱跑,先到五凤楼前,嚷道:“好自在!好现成呀!这个弄不成!这个弄不成!吃了喜酒进亲才是!”唬得些执仪从引导的女官,一个个回至驾边道: “主公,那一个长嘴大耳的,在五凤楼前嚷道要喜酒吃哩。”女主闻奏,与长老倚香肩,偎并桃腮,开檀口,俏声叫道:“御弟哥哥,长嘴大耳的是你那个高徒?”三藏道:“是我第二个徒弟,他生得食肠宽大,一生要图口肥。须是先安排些酒食与他吃了,方可行事。”女主急问:“光禄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完,设了荤素两样,在东阁上哩。”女王又问:“怎么两样?”女官奏道:“臣恐唐朝御弟与高徒等平素吃斋,故有荤素两样。”女王却又笑吟吟,偎着长老的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荤吃素?” 三藏道:“贫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须得几杯素酒,与我二徒弟吃些。”说未了,太师启奏:“请赴东阁会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与御弟爷爷成亲,明日天开黄道,请御弟爷爷登宝殿,面南改年号即位。”女王大喜,即与长老携手相搀,下了龙车,共入端门里,但见那:风飘仙乐下楼台,阊阖中间翠辇来。凤阙大开光蔼蔼,皇宫不闭锦排排。麒麟殿内炉烟袅,孔雀屏边房影回。亭阁峥嵘如上国,玉堂金马更奇哉! 既至东阁之下,又闻得一派笙歌声韵美,又见两行红粉貌娇娆。正中堂排设两般盛宴:左边上首是素筵,右边上首是荤筵,下两路尽是单席。那女王敛袍袖,十指尖尖,奉着玉杯,便来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师徒都是吃素。先请师父坐了左手素席,转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们好坐。”太师喜道:“正是,正是。师徒即父子也,不可并肩。”众女官连忙调了席面。女王一一传杯,安了他弟兄三位。行者又与唐僧丢个眼色,教师父回礼。三藏下来,却也擎玉杯,与女王安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谢了皇恩,各依品从,分坐两边,才住了音乐请酒。那八戒那管好歹,放开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么玉屑米饭、蒸饼、糖糕、蘑菇、香蕈、笋芽,木耳、黄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头、萝菔、山药、黄精、一骨辣-了个罄尽,喝了五七杯酒。口里嚷道: “看添换来!拿大觥来!再吃几觥,各人干事去。”沙僧问道: “好筵席不吃,还要干甚事?”呆子笑道:“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们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经的还去取经,走路的还去走路,莫只管贪杯误事,快早儿打发关文,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女王闻说,即命取大杯来。近侍官连忙取几个鹦鹉杯、鸬鹚杓、金叵罗、银凿落、玻璃盏、水晶盆、蓬莱碗、琥珀锺,满斟玉液,连注琼浆,果然都各饮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对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设,酒已彀了。请登宝殿,倒换关文,赶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罢。”女王依言,携着长老,散了筵宴,上金銮宝殿,即让长老即位。三藏道: “不可!不可!适太师言过,明日天开黄道,贫僧才敢即位称孤。 今日即印关文,打发他去也。”女王依言,仍坐了龙床,即取金交椅一张,放在龙床左手,请唐僧坐了,叫徒弟们拿上通关文牒来。大圣便教沙僧解开包袱,取出关文。大圣将关文双手捧上。那女王细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宝印九颗,下有宝象国印,乌鸡国印,车迟国印。女王看罢,娇滴滴笑语道:“御弟哥哥又姓陈?”三藏道:“俗家姓陈,法名玄奘。因我唐王圣恩认为御弟,赐姓我为唐也。”女王道:“关文上如何没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个顽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为何肯随你来?”三藏道:“大的个徒弟,祖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氏;第二个乃西牛贺洲乌斯庄人氏;第三个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秉善皈依,将功折罪,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三藏道:“但凭陛下尊意。”女王即令取笔砚来,浓磨香翰,饱润香毫,牒文之后,写上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三人名讳,却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孙大圣接了,教沙僧包裹停当。那女王又赐出碎金碎银一盘,下龙床递与行者道:“你三人将此权为路费,早上西天。待汝等取经回来,寡人还有重谢。”行者道:“我们出家人,不受金银,途中自有乞化之处。”女王见他不受,又取出绫锦十匹,对行者道:“汝等行色匆匆,裁制不及,将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行者道:“出家人穿不得绫锦,自有护体布衣。”女王见他不受,教:“取御米三升,在路权为一饭。”八戒听说个饭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间。行者道:“兄弟,行李见今沉重,且倒有气力挑米?”八戒笑道:“你那里知道,米好的是个日消货,只消一顿饭,就了帐也。”遂此合掌谢恩。 三藏道:“敢烦陛下相同贫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嘱付他们几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却回来,与陛下永受荣华,无挂无牵,方可会鸾交凤友也。”女王不知是计,便传旨摆驾,与三藏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出西城而去。满城中都盏添净水,炉降真香,一则看女王銮驾,二来看御弟男身。没老没小,尽是粉容娇面、绿鬓云鬟之辈。不多时,大驾出城,到西关之处,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结束整齐,径迎着銮舆,厉声高叫道:“那女王不必远送,我等就此拜别。”长老慢下龙车,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女王闻言,大惊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却又变卦?” 八戒听说,发起个风来,把嘴乱扭,耳朵乱摇,闯至驾前,嚷道: “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放我师父走路!”那女王见他那等撒泼弄丑,唬得魂飞魄散,跌入辇驾之中。沙僧却把三藏抢出人丛,伏侍上马。只见那路旁闪出一个女子,喝道: “唐御弟,那里走!我和你耍风月儿去来!”沙僧骂道:“贼辈无知!”掣宝杖劈头就打。那女子弄阵旋风,呜的一声,把唐僧摄将去了,无影无踪,不知下落何处。咦!正是:脱得烟花网,又遇风月魔。毕竟不知那女子是人是怪,老师父的性命得死得生,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五十四回 ·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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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五十一回 ·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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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齐天大圣,空着手败了阵,来坐于金-山后,扑梭梭两眼滴泪,叫道:“师父啊!指望和你:佛恩有德有和融,同幼同生意莫穷。同住同修同解脱,同慈同念显灵功。同缘同相心真契,同见同知道转通。岂料如今无主杖,空拳赤脚怎兴隆!”大圣凄惨多时,心中暗想道:“那妖精认得我。我记得他在阵上夸奖道:‘真个是闹天宫之类!’这等啊,决不是凡间怪物,定然是天上凶星。想因思凡下界,又不知是那里降下来魔头,且须上界去查勘查勘。” 行者这才是以心问心,自张自主,急翻身纵起祥云,直至南天门外,忽抬头见广目天王,当面迎着长揖道:“大圣何往?” 行者道:“有事要见玉帝,你在此何干?”广目道:今日轮该巡视南天门。”说未了,又见那马赵温关四大元帅作礼道:“大圣,失迎,请待茶。”行者道:“有事哩。”遂辞了广目并四元帅,径入南天门里,直至灵霄殿外,果又见张道陵、葛仙翁、许旌阳、丘弘济四天师并南斗六司、北斗七元都在殿前迎着行者,一齐起手道:“大圣如何到此?”又问:“保唐僧之功完否?”行者道:“早哩早哩!路遥魔广,才有一半之功,见如今阻住在金-山金-洞。 有一个兕怪,把唐师父拿于洞里,是老孙寻上门与他交战一场,那厮的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了,因此难缚魔王。 疑是上界那个凶星思凡下界,又不知是那里降来的魔头,老孙因此来寻寻玉帝,问他个钳束不严。”许旌阳笑道:“这猴头还是如此放刁!”行者道:“不是放刁,我老孙一生是这口儿紧些,才寻的着个头儿。”张道陵道:“不消多说,只与他传报便了。” 行者道:“多谢多谢!”当时四天师传奏灵霄,引见玉陛。行者朝上唱个大喏道:“老官儿,累你累你!我老孙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一路凶多吉少,也不消说。于今来在金山兜山金山兜洞,有一兕怪,把唐僧拿在洞里,不知是要蒸要煮要晒。是老孙寻上他门,与他交战,那怪却就有些认得老孙,卓是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因此难缚妖魔。疑是上天凶星思凡下界,为此老孙特来启奏,伏乞天尊垂慈洞鉴,降旨查勘凶星,发兵收剿妖魔,老孙不胜战栗屏营之至!”却又打个深躬道:“以闻。”旁有葛仙翁笑道:“猴子是何前倨后恭?”行者道:“不敢不敢!不是甚前倨后恭,老孙于今是没棒弄了。” 彼时玉皇天尊闻奏,即忙降旨可韩司知道:“既如悟空所奏,可随查诸天星斗,各宿神王,有无思凡下界,随即复奏施行以闻。”可韩丈人真君领旨,当时即同大圣去查。先查了四天门门上神王官吏;次查了三微垣垣中大小群真;又查了雷霆官将陶张辛邓,苟毕庞刘;最后才查三十三天,天天自在;又查二十八宿:东七宿角亢氏房参尾箕,西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南七宿,北七宿,宿宿安宁;又查了太阳太陰,水火木金土七政;罗-计都-孛四余。满天星斗,并无思凡下界。行者道:“既是如此,我老孙也不消上那灵霄宝殿,打搅玉皇大帝,深为不便。你自回旨去罢,我只在此等你回话便了。”那可韩丈人真君依命。 孙行者等候良久,作诗纪兴曰:“风清云霁乐升平,神静星明显瑞祯。河汉安宁天地泰,五方八极偃戈旌。” 那可韩司丈人真君,历历查勘,回奏玉帝道:“满天星宿不少,各方神将皆存,并无思凡下界者。”玉帝闻奏:“着孙悟空挑选几员天将,下界擒魔去也。”四大天师奉旨意,即出灵霄宝殿,对行者道:“大圣啊,玉帝宽恩,言天宫无神思凡,着你挑选几员天将擒魔去哩。”行者低头暗想道:“天上将不如老孙者多,胜似老孙者少。想我闹天宫时,玉帝遣十万天兵,布天罗地网,更不曾有一将敢与我比手。向后来,调了小圣二郎,方是我的对手。如今那怪物手段又强似老孙,却怎么得能彀取胜?”许旌阳道:“此一时,彼一时,大不同也。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哩,你好违了旨意?但凭高见,选用天将,勿得迟疑误事。”行者道: “既然如此,深感上恩。果是不好违旨。一则老孙又不可空走这遭,烦旌阳转奏玉帝,只教托塔李天王与哪吒太子,他还有几件降妖兵器,且下界与那怪见一仗,以看如何。果若能擒得他,是老孙之幸;若不能,那时再作区处。” 真个那天师启奏了玉帝,玉帝即令李天王父子,率领众部天兵,与行者助力。那天王即奉旨来会行者,行者又对天师道: “蒙玉帝遣差天王,谢谢不尽。还有一事,再烦转达:但得两个雷公使用,等天王战斗之时,教雷公在云端里下个雷捎,照顶门上锭死那妖魔,深为良计也。”天师笑道:“好!好!好!”天师又奏玉帝,传旨教九天府下点邓化、张蕃二雷公,与天王合力缚妖救难。遂与天王、孙大圣径下南天门外。 顷刻而到,行者道:“此山便是金-山,山中间乃是金-洞。列位商议,却教那个先去索战?”天王停下云头,扎住天兵在于山南坡下,道:“大圣素知小儿哪吒,曾降九十六洞妖魔,善能变化,随身有降妖兵器,须教他先去出阵。”行者道:“既如此,等老孙引太子去来。”那太子抖擞雄威,与大圣跳在高山,径至洞口,但见那洞门紧闭,崖下无精。行者上前高叫:“泼魔! 快开门!还我师父来也!”那洞里把门的小妖看见,急报道:“大王,孙行者领着一个小童男,在门前叫战哩。”那魔王道:“这猴子铁棒被我夺了,空手难争,想是请得救兵来也。”叫:“取兵器!”魔王绰枪在手,走到门外观看,那小童男,生得相貌清奇,十分精壮。真个是:玉面娇容如满月,朱唇方口露银牙。眼光掣电睛珠暴,额阔凝霞发髻。绣带舞风飞彩焰,锦袍映日放金花。环绦灼灼攀心镜,宝甲辉辉衬战靴。身小声洪多壮丽,三天护教恶哪吒。魔王笑道:“你是李天王第三个孩儿,名唤做哪吒太子,却如何到我这门前呼喝?”太子道:“因你这泼魔作乱,困害东土圣僧,奉玉帝金旨,特来拿你!”魔王大怒道:“你想是孙悟空请来的。我就是那圣僧的魔头哩!量你这小儿曹有何武艺,敢出浪言!不要走!吃吾一枪!”这太子使斩妖剑,劈手相迎。他两个搭上手,却才赌斗,那大圣急转山坡,叫:“雷公何在?快早去,着妖魔下个雷捎,助太子降伏来也!”邓张二公,即踏云光,正欲下手,只见那太子使出法来,将身一变,变作三头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望妖魔砍来,那魔王也变作三头六臂,三柄长枪抵住。这太子又弄出降妖法力,将六般兵器抛将起去,是那六般兵器?却是砍妖剑、斩妖刀、缚妖索、降魔杵、绣球、火轮儿,大叫一声“变!”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都是一般兵器,如骤雨冰雹,纷纷密密,望妖魔打将去。那魔王公然不惧,一只手取出那白森森的圈子来,望空抛起,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六般兵器套将下来,慌得那哪吒太子赤手逃生,魔王得胜而回。 邓张二雷公,在空中暗笑道:“早是我先看头势,不曾放了雷捎,假若被他套将去,却怎么回见天尊?”二公按落云头,与太子来山南坡下对李天王道:“妖魔果神通广大!”悟空在旁笑道:“那厮神通也只如此,争奈那个圈子利害。不知是甚么宝贝,丢起来善套诸物。”哪吒恨道:“这大圣甚不成人!我等折兵败阵,十分烦恼,都只为你,你反喜笑何也!”行者道:“你说烦恼,终然我老孙不烦恼?我如今没计奈何,哭不得,所以只得笑也。”天王道:“似此怎生结果?”行者道:“凭你等再怎计较,只是圈子套不去的,就可拿住他了。”天王道:“套不去者,惟水火最利。常言道,水火无情。”行者闻言道:“说得有理!你且稳坐在此,待老孙再上天走走来。”邓、张二公道:“又去做甚的?”行者道:“老孙这去,不消启奏玉帝,只到南天门里上彤华宫,请荧惑火德星君来此放火,烧那怪物一场,或者连那圈子烧做灰烬,捉住妖魔。一则取兵器还汝等归天,二则可解脱吾师之难。”太子闻言甚喜,道:“不必迟疑,请大圣早去早来,我等只在此拱候。” 行者纵起祥光,又至南天门外,那广目与四将迎道:“大圣如何又来?”行者道:“李天王着太子出师,只一阵,被那魔王把六件兵器捞了去了。我如今要到彤华宫请火德星君助阵哩。” 四将不敢久留,让他进去。至彤华宫,只见那火部众神,即入报道:“孙悟空欲见主公。”那南方三-火德星君,整衣出门迎进道:“昨日可韩司查点小宫,更无一人思凡。”行者道:“已知,但李天王与太子败阵,失了兵器,特来请你救援救援。”星君道: “那哪吒乃三坛海会大神,他出身时,曾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广大,若他不能,小神又怎敢望也?”行者道:“因与李天王计议,天地间至利者,惟水火也。那怪物有一个圈子,善能套人的物件,不知是甚么宝贝,故此说火能灭诸物,特请星君领火部到下方纵火烧那妖魔,救我师父一难。”火德星君闻言,即点本部神兵,同行者到金-山南坡下,与天王、雷公等相见了。天王道:“孙大圣,你还去叫那厮出来,等我与他交战,待他拿动圈子,我却闪过,教火德帅众烧他。”行者笑道:“正是,我和你去来。”火德共太子、邓、张二公立于高峰之上,与他挑战。 这大圣到了金-洞口,叫声“开门!快早还我师父!”那妖又急通报道:“孙悟空又来了!”那魔帅众出洞,见了行者道: “你这泼猴,又请了甚么兵来耶?”这壁厢转上托塔天王,喝道: “泼魔头!认得我么?”魔王笑道:“李天王,想是要与你令郎报仇,欲讨兵器么?”天王道:“一则报仇要兵器,二来是拿你救唐僧!不要走!吃吾一刀!”那怪物侧身躲过,挺长枪,随手相迎。 他两个在洞前,这场好杀!你看那:天王刀砍,妖怪枪迎。刀砍霜光喷烈火,枪迎锐气迸愁云。一个是金-山生成的恶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天神。那一个因欺禅性施威武,这一个为救师灾展大轮。天王使法飞沙石,魔怪争强播土尘。播土能教天地暗,飞沙善着海江浑。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唐僧拜世尊。 那孙大圣,见他两个交战,即转身跳上高峰,对火德星君道:“三-用心者!”你看那个妖魔与天王正斗到好处,却又取出圈子来,天王看见,即拨祥光,败阵而走。这高峰上火德星君,忙传号令,教众部火神,一齐放火。这一场真个利害。好火: 经云“南方者火之精也。”虽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田;乃三-之威,能变百端之火。今有火枪、火刀、火弓、火箭,各部神-,所用不一,但见那半空中,火鸦飞噪;满山头,火马奔腾。双双赤鼠,对对火龙。双双赤鼠喷烈焰,万里通红;对对火龙吐浓烟,千方共黑。火车儿推出,火葫芦撒开。火旗摇动一天霞,火棒搅行盈地燎。说甚么宁戚鞭牛,胜强似周郎赤壁。这个是天火非凡真利害,烘烘——火风红!那妖魔见火来时,全无恐惧,将圈子望空抛起,唿喇一声,把这火龙火马,火鸦火鼠,火枪火刀,火弓火箭,一圈子又套将下去,转回本洞,得胜收兵。 这火德星君,手执着一杆空旗,招回众将,会合天王等,坐于山南坡下,对行者道:“大圣啊,这个凶魔,真是罕见!我今折了火具,怎生是好?”行者笑道:“不须报怨,列位且请宽坐坐,待老孙再去去来。”天王道:“你又往那里去?”行者道:“那怪物既不怕火,断然怕水。常言道,水能克火。等老孙去北天门里,请水德星君施布水势,往他洞里一灌,把魔王-死,取物件还你们。”天王道:“此计虽妙,但恐连你师父都-杀也。”行者道: “没事!-死我师,我自有个法儿教他活来。如今稽迟列位,甚是不当。”火德道:“既如此,且请行,请行。” 好大圣,又驾筋斗云,径到北天门外,忽抬头,见多闻天王向前施礼道:“孙大圣何往?”行者道:“有一事要入乌浩宫见水德星君,你在此作甚?”多闻道:“今日轮该巡视。”正说处,又见那庞刘苟毕四大天将,进礼邀茶。行者道:“不劳不劳!我事急矣!”遂别却诸神,直至乌浩宫,着水部众神即时通报。众神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来了。”水德星君闻言,即将查点四海五湖、八河四渎、三江九派并各处龙王俱遣退,整冠束带,接出宫门,迎进宫内道:“昨日可韩司查勘小宫,恐有本部之神,思凡作怪,正在此点查江海河渎之神,尚未完也,”行者道:“那魔王不是江河之神,此乃广大之精。先蒙玉帝差李天王父子并两个雷公下界擒拿,被他弄个圈子,将六件神兵套去。老孙无奈,又上彤华宫请火德星君帅火部众神放火,又将火龙火马等物,一圈子套去。我想此物既不怕火,必然怕水,特来告请星君,施水势,与我捉那妖精,取兵器归还天将。吾师之难,亦可救也。”水德闻言,即令黄河水伯神王:“随大圣去助功。”水伯自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盂儿道:“我有此物盛水。”行者道:“看这盂儿能盛几何?妖魔如何-得?”水伯道:“不瞒大圣说。我这一盂,乃是黄河之水。半盂就是半河,一盂就是一河。”行者喜道:“只消半盂足矣。”遂辞别水德,与黄河神急离天阙。 那水伯将盂儿望黄河舀了半盂,跟大圣至金-山,向南坡下见了天王、太子、雷公、火德,具言前事行者道:“不必细讲,且教水伯跟我去。待我叫开他门,不要等他出来,就将水往门里一倒,那怪物一窝子可都-死,我却去捞师父的尸首,再救活不迟。”那水伯依命,紧随行者,转山坡,径至洞口,叫声“妖怪开门!”那把门的小妖,听得是孙大圣的声音,急又去报道: “孙悟空又来矣!”那魔闻说,带了宝贝,绰枪就走,响一声,开了石门。这水伯将白玉盂向里一倾,那妖见是水来,撒了长枪,即忙取出圈子,撑住二门。只见那股水骨都都的都往外泛将出来,慌得孙大圣急纵筋斗,与水伯跳在高峰。那天王同众都驾云停于高峰之前观看,那水波涛泛涨,着实狂澜。好水!真个是:一勺之多,果然不测。盖唯神功运化,利万物而流涨百川。 只听得那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千丈波高漫路道,万层涛激泛山岩。冷冷如漱玉,滚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回湍渺渺漩窝圆。低低凹凹随流荡,满涧平沟上下连。行者见了心慌道:“不好啊!水漫四野,-了民田,未曾灌在他的洞里,曾奈之何?”唤水伯急忙收水。水伯道:“小神只会放水,却不会收水,常言道泼水难收。”咦!那座山却也高峻,这场水只奔低流。须臾间,四散而归涧壑。 又只见那洞外跳出几个小妖,在外边吆吆喝喝,伸拳逻袖,弄棒拈枪,依旧喜喜欢欢耍子。天王道:“这水原来不曾灌入洞内,枉费一场之功也!”行者忍不住心中怒发,双手轮拳,闯至妖魔门首,喝道:“那里走!看打!”唬得那几个小妖,丢了枪棒,跑入洞里,战兢兢的报道:“大王,打将来了!”魔王挺长枪,迎出门前道:“这泼猴老大惫懒!你几番家敌不过我,纵水火亦不能近,怎么又踵将来送命?”行者道:“这儿子反说了哩! 不知是我送命,是你送命!走过来,吃老外公一拳!”那妖魔笑道:“这猴儿强勉缠帐!我倒使枪,他却使拳。那般一个筋骷子拳头,只好有个核桃儿大小,怎么称得个锤子起也?罢!罢!罢! 我且把枪放下,与你走一路拳看看!”行者笑道:“说得是!走上来!”那妖撩衣进步,丢了个架子,举起两个拳来,真似打油的铁锤模样。这大圣展足挪身,摆开解数,在那洞门前,与那魔王递走拳势。这一场好打!咦!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韬胁劈胸墩,剜心摘胆着。仙人指路,老子骑鹤。饿虎扑食最伤人,蛟龙戏水能凶恶。魔王使个蟒翻身,大圣却施鹿解角。翘跟淬地龙,扭腕拿天橐。青狮张口来,鲤鱼跌脊跃。盖顶撒花,绕腰贯索。迎风贴扇儿,急雨催花落。妖精便使观音掌,行者就对罗汉脚。长掌开阔自然松,怎比短拳多紧削?两个相持数十回,一般本事无强弱。他两个在那洞门前厮打,只见这高峰头,喜得个李天王厉声喝采,火德星鼓掌夸称。那两个雷公与哪吒太子,帅众神跳到跟前,都要来相助;这壁厢群妖摇旗擂鼓,舞剑轮刀一齐护。孙大圣见事不谐,将毫毛拔下一把,望空撒起,叫“变!”即变做三五十个小猴,一拥上前,把那妖缠住,抱腿的抱腿,扯腰的扯腰,抓眼的抓眼,-毛的-毛。那怪物慌了,急把圈子拿将出来。大圣与天王等见他弄出圈套,拨转云头,走上高峰逃阵。那妖把圈子往上抛起,唿喇的一声,把那三五十个毫毛变的小猴收为本相,套入洞中,得了胜,领兵闭门,贺喜而去。 这太子道:“孙大圣还是个好汉!这一路拳,走得似锦上添花。使分身法,正是人前显贵。”行者笑道:“列位在此远观,那怪的本事,比老孙如何?”李天王道:“他拳松脚慢,不如大圣的紧疾,他见我们去时,也就着忙;又见你使出分身法来,他就急了,所以大弄个圈套。”行者道:“魔王好治,只是套子难降。”火德与水伯道:“若还取胜,除非得了他那宝贝,然后可擒。”行者道:“他那宝贝如何可得?只除是偷去来。”邓张二公笑道:“若要行偷礼,除大圣再无能者,想当年大闹天宫时,偷御酒,偷蟠桃,偷龙肝凤髓及老君之丹,那是何等手段!今日正该拿此处用也。”行者道:“好说好说!既如此,你们且坐,等老孙打听去来。”好大圣,跳下峰头,私至洞口摇身一变,变做个麻苍蝇儿。 真个秀溜!你看他:翎翅薄如竹膜,身躯小似花心。手足比毛更奘,星星眼窟明明。善自闻香逐气,飞时迅速乘风。称来刚压定盘星,可爱些些有用。轻轻的飞在门上,爬到门缝边,钻进去,只见那大小群妖,舞的舞,唱的唱,排列两旁;老魔王高坐台上,面前摆着些蛇肉、鹿脯、熊掌、驼峰、山蔬果品,有一把青磁酒壶,香喷喷的羊酪椰醪,大碗家宽怀畅饮。行者落于小妖丛里,又变做一个獾头精,慢慢的演近台边,看彀多时,全不见宝贝放在何方。急怞身转至台后,又见那后厅上高吊着火龙吟啸,火马号嘶。忽抬头,见他的那金箍棒靠在东壁,喜得他心痒难挝,忘记了更容变象,走上前拿了铁棒,现原身丢开解数,一路棒打将出去。慌得那群妖胆战心惊,老魔王措手不及,却被他推倒三个,放倒两个,打开一条血路,径自出了洞门。这才是:魔头骄傲无防备,主杖还归与本人。毕竟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五十一回 ·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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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 第五十回 ·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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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心地频频扫,尘情细细除,莫教坑堑陷毗卢。本体常清净,方可论元初。性烛须挑剔,曹溪任吸呼,勿令猿马气声粗。昼夜绵绵息,方显是功夫。这一首词,牌名《南柯子》。单道着唐僧脱却通天河寒冰之灾,踏白鼋负登彼岸。四众奔西,正遇严冬之景,但见那林光漠漠烟中淡,山骨棱棱水外清。师徒们正当行处,忽然又遇一座大山,阻住去道,路窄崖高,石多岭峻,人马难行。三藏在马上兜住缰绳,叫声“徒弟。”那孙行者引八戒、沙僧近前侍立道:“师父,有何吩咐?”三藏道:“你看那前面山高,只恐有虎狼作怪,妖兽伤人,今番是必仔细!”行者道:“师父放心莫虑,我等兄弟三人,性和意合,归正求真,使出荡怪降妖之法,怕甚么虎狼妖兽!”三藏闻言,只得放怀前进,到于谷口,促马登崖,抬头观看,好山:嵯峨矗矗,峦削巍巍。嵯峨矗矗冲霄汉,峦削巍巍碍碧空。怪石乱堆如坐虎,苍松斜挂似飞龙。岭上鸟啼娇韵美,崖前梅放异香浓。涧水潺-流出冷,巅云黯淡过来凶。又见那飘飘雪,凛凛风,咆哮饿虎吼山中。寒鸦拣树无栖处,野鹿寻窝没定踪。可叹行人难进步,皱眉愁脸把头蒙。 师徒四众,冒雪冲寒,战澌澌,行过那巅峰峻岭,远望见山凹中有楼台高耸,房舍清幽。唐僧马上欣然道:“徒弟啊,这一日又饥又寒,幸得那山凹里有楼台房舍,断乎是庄户人家,庵观寺院,且去化些斋饭,吃了再走。”行者闻言,急睁睛看,只见那壁厢凶云隐隐,恶气纷纷,回首对唐僧道:“师父,那厢不是好处。”三藏道:“见有楼台亭宇,如何不是好处?”行者笑道: “师父啊,你那里知道?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点化庄宅,不拘甚么楼台房舍,馆阁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你知道龙生九种,内有一种名‘蜃’,蜃气放出,就如楼阁浅池。若遇大江昏迷,蜃现此势,倘有鸟鹊飞腾,定来歇翅,那怕你上万论千,尽被他一气吞之。此意害人最重,那壁厢气色凶恶,断不可入。”三藏道:“既不可入,我却着实饥了。”行者道:“师父果饥,且请下马,就在这平处坐下,待我别处化些斋来你吃。”三藏依言下马。八戒采定缰绳,沙僧放下行李,即去解开包裹,取出钵盂,递与行者。行者接钵盂在手,吩咐沙僧道:“贤弟,却不可前进,好生保护师父稳坐于此,待我化斋回来,再往西去。”沙僧领诺。行者又向三藏道:“师父,这去处少吉多凶,切莫要动身别往,老孙化斋去也。”唐僧道:“不必多言,但要你快去快来,我在这里等你。”行者转身欲行,却又回来道:“师父,我知你没甚坐性,我与你个安身法儿。”即取金箍棒,幌了一幌,将那平地下周围画了一道圈子,请唐僧坐在中间,着八戒沙僧侍立左右,把马与行李都放在近身,对唐僧合掌道:“老孙画的这圈,强似那铜墙铁壁,凭他甚么虎豹狼虫,妖魔鬼怪,俱莫敢近。但只不许你们走出圈外,只在中间稳坐,保你无虞;但若出了圈儿,定遭毒手。千万千万!至嘱至嘱!”三藏依言,师徒俱端然坐下。 行者才起云头,寻庄化斋,一直南行,忽见那古树参天,乃一村庄舍。按下云头,仔细观看,但只见:雪欺衰柳,冰结方塘。 疏疏修竹摇青,郁郁乔松凝翠。几间茅屋半装银,一座小桥斜砌粉。篱边微吐水仙花,檐下长垂冰冻箸。飒飒寒风送异香,雪漫不见梅开处。行者随步观看庄景,只听得呀的一声,柴扉响处,走出一个老者,手拖藜杖,头顶羊裘,身穿破衲,足踏蒲鞋,拄着杖,仰身朝天道:“西北风起,明日晴了。”说不了,后边跑出一个哈巴狗儿来,望着行者,汪汪的乱吠。老者却才转过头来,看见行者捧着钵盂,打个问讯道:“老施主,我和尚是东土大唐钦差上西天拜佛求经者,适路过宝方,我师父腹中饥馁,特造尊府募化一斋。”老者闻言,点头顿杖道:“长老,你且休化斋,你走错路了。”行者道:“不错。”老者道:“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此间到那里有千里之遥,还不去找大路而行?”行者笑道:“正是直北下,我师父现在大路上端坐,等我化斋哩。” 那老者道:“这和尚胡说了。你师父在大路上等你化斋,似这千里之遥,就会走路,也须得六七日,走回去又要六七日,却不饿坏他也?”行者笑道:“不瞒老施主说,我才然离了师父,还不上一盏热茶之时,却就走到此处。如今化了斋,还要趁去作午斋哩。”老者见说,心中害怕道:“这和尚是鬼!是鬼!”急怞身往里就走。行者一把扯住道:“施主那里去?有斋快化些儿。”老者道:“不方便!不方便!别转一家儿罢!”行者道:“你这施主,好不会事!你说我离此有千里之遥,若再转一家,却不又有千里? 真是饿杀我师父也。”那老者道:“实不瞒你说,我家老小六七口,才淘了三升米下锅,还未曾煮熟。你且到别处去转转再来。”行者道:“古人云,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贫僧在此等一等罢。”那老者见缠得紧,恼了,举藜杖就打。行者公然不惧,被他照光头上打了七八下,只当与他拂痒。那老者道:“这是个撞头的和尚!”行者笑道:“老官儿,凭你怎么打,只要记得杖数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来。”那老者闻言,急丢了藜杖,跑进去把门关了,只嚷:“有鬼!有鬼!”慌得那一家儿战战兢兢,把前后门俱关上。行者见他关了门,心中暗想:“这老贼才说淘米下锅,不知是虚是实。常言道,道化贤良释化愚。且等老孙进去看看。”好大圣,捻着诀,使个隐身遁法,径走入厨中看处,果然那锅里气腾腾的,煮了半锅干饭。就把钵盂往里一桠,满满的桠了一钵盂,即驾云回转不题。 却说唐僧坐在圈子里,等待多时。不见行者回来,欠身怅望道:“这猴子往那里化斋去了?”八戒在旁笑道:“知他往那里耍子去来!化甚么斋,却教我们在此坐牢!”三藏道:“怎么谓之坐牢?”八戒道:“师父,你原来不知。古人划地为牢,他将棍子划了圈儿,强似铁壁铜墙,假如有虎狼妖兽来时,如何挡得他住?只好白白的送与他吃罢子。”三藏道:“悟能,凭你怎么处治?”八戒道:“此间又不藏风,又不避冷,若依老猪,只该顺着路,往西且行。师兄化了斋,驾了云,必然来快,让他赶来。如有斋,吃了再走。如今坐了这一会,老大脚冷!”三藏闻此言,就是晦气星进宫,遂依呆子,一齐出了圈外。沙僧牵了马,八戒担了担,那长老顺路步行前进,不一时,到了那楼阁之所,原来是坐北向南之家。门外八字粉墙,有一座倒垂莲升斗门楼,都是五色装的,那门儿半开半掩。八戒就把马拴在门枕石鼓上,沙僧歇了担子,三藏畏风,坐于门限之上。八戒道:“师父,这所在想是公侯之宅,相辅之家。前门外无人,想必都在里面烘火。你们坐着,让我进去看看。”唐僧道:“仔细耶!莫要冲撞了人家。” 呆子道:“我晓得,自从归正禅门,这一向也学了些礼数,不比那村莽之夫也。” 那呆子把钉钯撒在腰里,整一整青锦直裰,斯斯文文,走入门里,只见是三间大厅,帘栊高控,静悄悄全无人迹,也无桌椅家火。转过屏门,往里又走,乃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一座大楼,楼上窗格半开,隐隐见一顶黄绫帐幔。呆子道:“想是有人怕冷,还睡哩。”他也不分内外,拽步走上楼来,用手掀开看时,把呆子唬了一个-踵。原来那帐里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骷髅有巴斗大,腿挺骨有四五尺长。呆子定了性,止不住腮边泪落,对骷髅点头叹云:“你不知是那代那朝元帅体,何邦何国大将军。当时豪杰争强胜,今日凄凉露骨筋。不见妻儿来侍奉,那逢士卒把香焚?谩观这等真堪叹,可惜兴王霸业人。”八戒正才感叹,只见那帐幔后有火光一幌。呆子道:“想是有侍奉香火之人在后面哩。”急转步过帐观看,却是穿楼的窗扇透光。 那壁厢有一张彩漆的桌子,桌子上乱搭着几件锦绣绵衣。呆子提起来看时,却是三件纳锦背心儿。他也不管好歹,拿下楼来,出厅房,径到门外道:“师父,这里全没人烟,是一所亡灵之宅。 老猪走进里面,直至高楼之上,黄绫帐内,有一堆骸骨。串楼旁有三件纳锦的背心,被我拿来了,也是我们一程儿造化,此时天气寒冷,正当用处。师父,且脱了褊衫,把他且穿在底下,受用受用,免得吃冷。”三藏道:“不可不可!律云:公取窃取皆为盗。倘或有人知觉,赶上我们,到了当官,断然是一个窃盗之罪。还不送进去与他搭在原处!我们在此避风坐一坐,等悟空来时走路,出家人不要这等爱小。”八戒道:“四顾无人,虽鸡犬亦不知之,但只我们知道,谁人告我?有何证见?就如拾到的一般,那里论甚么公取窃取也!”三藏道:“你胡做啊!虽是人不知之,天何盖焉!玄帝垂训云,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趁早送去还他,莫爱非礼之物。”那呆子莫想肯听,对唐僧笑道:“师父啊,我自为人,也穿了几件背心,不曾见这等纳锦的。你不穿,且待老猪穿一穿,试试新,晤晤脊背。等师兄来,脱了还他走路。”沙僧道:“既如此说,我也穿一件儿。”两个齐脱了上盖直裰,将背心套上。才紧带子,不知怎么立站不稳,扑的一跌。原来这背心儿赛过绑缚手,霎时间,把他两个背剪手贴心捆了。 慌得个三藏跌足报怨,急忙上前来解,那里便解得开?三个人在那里吆喝之声不绝,却早惊动了魔头也。 话说那座楼房果是妖精点化的,终日在此拿人。他在洞里正坐,忽闻得怨恨之声,急出门来看,果见捆住几个人了。妖魔即唤小妖,同到那厢,收了楼台房屋之形,把唐僧搀住,牵了白马,挑了行李,将八戒沙僧一齐捉到洞里。老妖魔登台高坐,众小妖把唐僧推近台边,跪伏于地。妖魔问道:“你是那方和尚? 怎么这般胆大,白日里偷盗我的衣服?”三藏滴泪告曰:“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取经的,因腹中饥馁,着大徒弟去化斋未回,不曾依得他的言语,误撞仙庭避风。不期我这两个徒弟爱小,拿出这衣物,贫僧决不敢坏心,当教送还本处。他不听吾言,要穿此晤晤脊背,不料中了大王机会,把贫僧拿来。万望慈悯,留我残生,求取真经,永注大王恩情,回东土千古传扬也!” 那妖魔笑道:“我这里常听得人言:有人吃了唐僧一块肉,发白还黑,齿落更生,幸今日不请自来,还指望饶你哩!你那大徒弟叫做甚么名字?往何方化斋?”八戒闻言,即开口称扬道:“我师兄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齐天大圣孙悟空也。”那妖魔听说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老大有些悚惧,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久闻那厮神通广大,如今不期而会。”教:“小的们,把唐僧捆了,将那两个解下宝贝,换两条绳子也捆了。且抬在后边,待我拿住他大徒弟,一发刷洗,却好凑笼蒸吃。”众小妖答应一声,把三人一齐捆了,抬在后边,将白马拴在槽头,行李挑在屋里。众妖都磨兵器,准备擒拿行者不题。 却说孙行者自南庄人家摄了一钵盂斋饭,驾云回返旧路。 径至山坡平处,按下云头,早已不见唐僧,不知何往,棍划的圈子还在,只是人马都不见了。回看那楼台处所,亦俱无矣,惟见山根怪石。行者心惊道:“不消说了!他们定是遭那毒手也!” 急依路看着马蹄,向西而赶。行有五六里,正在凄怆之际,只闻得北坡外有人言语。看时,乃一个老翁,毡衣苫体,暖帽蒙头,足下踏一双半新半旧的油靴,手持着一根龙头拐棒,后边跟一个年幼的僮仆,折一枝腊梅花,自坡前念歌而走。行者放下钵盂,觌面道个问讯,叫:“老公公,贫僧问讯了。”那老翁即便回礼道:“长老那里来的?”行者道:“我们东土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一行师徒四众。我因师父饥了,特去化斋,教他三众坐在那山坡平处相候。及回来不见,不知往那条路上去了。动问公公,可曾看见?”老者闻言,呵呵冷笑道:“你那三众,可有一个长嘴大耳的么?”行者道:“有有有!”“又有一个晦气色脸的,牵着一匹白马,领着一个白脸的胖和尚么?”行者道:“是是是!” 老翁道:“你们走错路了,你休寻他,各个顾命去也。”行者道: “那白脸者是我师父,那怪样者是我师弟。我与他共发虔心,要往西天取经,如何不寻他去!”老翁道:“我才然从此过时,看见他错走了路径,闯入妖魔口里去了。”行者道:“烦公公指教指教,是个甚么妖魔,居于何方,我好上门取索他等,往西天去也。”老翁道:“这座山叫做金-山,山前有个金-洞,那洞中有个独角兕大王。那大王神通广大,威武高强。那三众此回断没命了,你若去寻,只怕连你也难保,不如不去之为愈也。我也不敢阻你,也不敢留你,只凭你心中度量,”行者再拜称谢道:“多蒙公公指教,我岂有不寻之理!”把这斋饭倒与他,将这空钵盂自家收拾。那老翁放下拐棒,接了钵盂,递与僮仆,现出本象,双双跪下叩头叫:“大圣,小神不敢隐瞒,我们两个就是此山山神土地,在此候接大圣。这斋饭连钵盂,小神收下,让大圣身轻好施法力。待救唐僧出难,将此斋还奉唐僧,方显得大丝至恭至孝。”行者喝道:“你这毛鬼讨打!既知我到,何不早迎?却又这般藏头露尾,是甚道理?”土地道:“大圣性急,小神不敢造次,恐犯威颜,故此隐象告知。”行者息怒道:“你且记打!好生与我收着钵盂!待我拿那妖精去来!”土地山神遵领。 这大圣却才束一束虎筋绦,拽起虎皮裙,执着金箍棒,径奔山前,找寻妖洞。转过山崖,只见那乱石磷磷,翠崖边有两扇石门,门外有许多小妖,在那里轮枪舞剑,真个是:烟云凝瑞,苔藓堆青——怪石列,崎岖曲道萦。猿啸鸟啼风景丽,鸾飞凤舞若蓬瀛。向阳几树梅初放,弄暖千竿竹自青。陡崖之下,深涧之中,陡崖之下雪堆粉,深涧之中水结冰。两林松柏千年秀,几簇山茶一样红。这大圣观看不尽,拽开步径至门前,厉声高叫道:“那小妖,你快进去与你那洞主说,我本是唐朝圣僧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快教他送我师父出来,免教你等丧了性命!”那伙小妖,急入洞里报道:“大王,前面有一个毛脸勾嘴的和尚,称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来要他师父哩。”那魔王闻得此言,满心欢喜道:“正要他来哩!我自离了本宫,下降尘世,更不曾试试武艺。今日他来,必是个对手。”即命:“小的们!取出兵器。”那洞中大小群魔,一个个精神抖擞,即忙抬出一根丈二长的点钢枪,递与老怪。老怪传令教:“小的们,各要整齐,进前者赏,退后者诛!”众妖得令,随着老怪,腾出门来,叫道:“那个是孙悟空?”行者在旁闪过,见那魔王生得好不凶丑:独角参差,双眸幌亮。顶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长时搅鼻,口阔版牙黄。毛皮青似靛,筋挛硬如钢。比犀难照水,象牯不耕荒。全无喘月犁云用,倒有欺天振地强。两只焦筋蓝靛手,雄威直挺点钢枪。细看这等凶模样,不枉名称兕大王!孙大圣上前道: “你孙外公在这里也!快早还我师父,两无毁伤!若道半个不字,我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这个大胆泼猴精!你有些甚么手段,敢出这般大言!”行者道:“你这泼物,是也不曾见我老孙的手段!”那妖魔道:“你师父偷盗我的衣服,实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个甚么好汉,就敢上我的门来取讨!”行者道:“我师父乃忠良正直之僧,岂有偷你甚么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边点化一座仙庄,你师父潜入里面,心爱情欲,将我三领纳锦绵装背心儿偷穿在身,只有赃证,故此我才拿他。你今果有手段,即与我比势,假若三合敌得我,饶了你师之命;如敌不过我,教你一路归陰!”行者笑道: “泼物!不须讲口!但说比势,正合老孙之意。走上来,吃吾之棒!”那怪物那怕甚么赌斗,挺钢枪劈面迎来。这一场好杀!你看那:金箍棒举,长杆枪迎。金箍棒举,亮藿藿似电掣金蛇;长杆枪迎,明幌幌如龙离黑海。那门前小妖擂鼓,排开阵势助威风;这壁厢大圣施功,使出纵横逞本事。他那里一杆枪,精神抖擞;我这里一条棒,武艺高强。正是英雄相遇英雄汉,果然对手才逢对手人。那魔王口喷紫气盘烟雾,这大圣眼放光华结绣云。只为大唐僧有难,两家无义苦争轮。他两个战经三十合,不分胜负。那魔王见孙悟空棍法齐整,一往一来,全无些破绽,喜得他连声喝采道:“好猴儿!好猴儿!真个是那闹天官的本事!”这大圣也爱他枪法不乱,右遮左挡,甚有解数,也叫道: “好妖精!好妖精!果然是一个偷丹的魔头!”二人又斗了一二十合。那魔王把枪尖点地,喝令小妖齐来。那些泼怪,一个个拿刀弄杖,执剑轮枪,把个孙大圣围在中间。行者公然不惧,只叫:“来得好!来得好!正合吾意!”使一条金箍棒,前迎后架,东挡西除,那伙群妖,莫想肯退。行者忍不住焦躁,把金箍棒丢将起去,喝声“变!”即变作千百条铁棒,好便似飞蛇走蟒,盈空里乱落下来。那伙妖精见了,一个个魄散魂飞,抱头缩颈,尽往洞中逃命。老魔王唏唏冷笑道:“那猴不要无礼!看手段!”即忙袖中取出一个亮灼灼白森森的圈子来,望空抛起,叫声“着!”唿喇一下,把金箍棒收做一条,套将去了。弄得孙大圣赤手空拳,翻筋斗逃了性命。那妖魔得胜回归洞,行者朦胧失主张,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性乱情昏错认家。可恨法身无坐位,当时行动念头差。毕竟不知这番怎么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复制 吴承恩 《西游记 · 第五十回 ·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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